日头升到半晌,宋家庄外的土路上扬起一阵轻尘。两匹瘦马晃晃悠悠地走来,马蹄踏在石子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打破了山坳的宁静。
马上坐着两人。前面一人穿着灰扑扑的皂衣,腰间挂着柄锈迹斑斑的腰刀,帽子歪在头上,一脸不耐,正是官府的差役;后面那人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手里摇着把破扇子,虽也风尘仆仆,眼神却透着股精明,看模样是个师爷。
两人在离宋家庄百丈远的地方勒住马,视线齐刷刷落在那道青灰色的围墙上。
“这就是宋家庄?”皂衣差役咂了下嘴,眼里满是惊疑,“之前听人说就是个流民窝,咋修成这样了?”
只见那围墙足有一丈五高,外层糊着掺了铁屑的黏土,泛着冷硬的光;寨门是新钉的铁皮,门轴处还能看到新鲜的木屑,门楼上隐约有几个手持长矛的身影在走动,正是护庄队的队员在巡逻。围墙内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夹杂着人吆喝、牛哞叫,一派繁忙景象,哪像个“流民窝”,倒比山下的小村落还规整。
长衫师爷收起扇子,眯着眼打量了半晌,又看了看庄外新开垦的田地——黑土翻整得齐齐整整,田埂边还挖了引水的沟渠,几头骡马正在犁地,田埂上有农人弯腰除草,连干活的架势都透着股章法。他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须,低声道:“不简单。能端掉黑风寨,还把庄子整成这样,怕是藏着能人。”
皂衣差役哼了声:“再能也不过是群泥腿子。上头让咱来看看,是不是真像传言说的‘聚众生事’,顺便问问黑风寨的赃物——那伙山贼抢过官粮,总得有个交代。”
说罢,他拍了拍马屁股,两人催着马走到寨门前,皂衣差役扯着嗓子喊:“里面的人听着!官府差役办事!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门楼上的护庄队员早看到了他们,立刻通报了宋阳。
宋阳正在铁匠铺看刘铁锻打新的犁头,听到消息,心里并不意外——该来的总会来。他拍了拍手上的铁屑,对王二柱递了个眼色:“别让队员们动,我去见见。”
王二柱眉头紧锁:“要不要多带几个人?这些官差没一个好东西,别是来找茬的。”
“不用。”宋阳摇摇头,“他们就两个人,看样子是来打探的,不是来抓人。先稳住,看看他们要啥。”
他整了整衣襟,独自走出寨门。
“在下宋阳,是这宋家庄的管事。”宋阳站在门内,隔着几步远拱手行礼,不卑不亢,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不知两位官爷到访,有何吩咐?”
皂衣差役上下打量他一番——见宋阳穿着件粗布短褂,手上有薄茧,看着像个庄稼汉,可眼神沉静,说话条理分明,又不像普通农人。他清了清嗓子,摆出官威:“你就是宋阳?听说黑风寨是你带人端的?”
“不敢称‘端’,”宋阳语气平和,“黑风寨山贼屡次劫掠周边,上个月还来攻咱庄子,庄民们为了自保,才合力打退了他们。侥幸取胜,也是托官府的福,震慑了匪类。”他把功劳往官府身上推,先堵对方的嘴。
长衫师爷这时开口了,声音慢悠悠的:“哦?自保?黑风寨有五十多号人,你们这庄子……看着也不像有能打的样子,倒像是靠了些运气?”他话里带刺,显然不信“自保”的说辞。
宋阳笑了笑:“运气是有,更重要的是庄民们心齐。都是逃难来的,知道守不住庄子就没活路,才肯拼命。再说,黑风寨内部本就混乱,新头目镇不住人,我们不过是占了个时机。”他避重就轻,不提武器和战术,只说“心齐”和“时机”。
皂衣差役不耐烦听这些,直截了当地问:“黑风寨抢的赃物呢?听说有官粮和布匹,那些都是官府要追缴的!”
“实不相瞒,”宋阳面露难色,“黑风寨粮仓被战火引燃,烧了大半,剩下的粮食我们留着给庄民糊口——您看,庄里六十多口人,都是流民,吃不饱饭可不行。至于布匹和杂物,大多是些破旧货色,我们收拾了些能用的,给庄民做了衣裳。若是官府需要,我们能凑出几匹布交还,只是粮食……还请官爷通融,实在是救急之用。”
他说得坦诚,又点明“流民”“救急”,堵死了对方硬要追缴粮食的可能——总不能逼得流民没饭吃再闹事。
长衫师爷眼神闪了闪,没接粮食的话,反而话锋一转:“你们庄里现在有多少人?都登记在册了吗?”这才是关键——官府怕的是“私聚流民,不受管束”。
“都是逃难来的苦命人,”宋阳叹了口气,“算上刚从黑风寨解救的几个被掳百姓,共六十五口。之前没来得及去官府登记,主要是离县城远,路上不太平。等过阵子安稳了,我定带着名册去县里报备,按规矩交人头税,绝不敢给官府添麻烦。”
他主动提“登记”“交税”,表明愿意受官府管束,打消对方的疑虑。
皂衣差役还想说什么,被长衫师爷用扇子碰了碰胳膊。师爷眯着眼又看了看围墙内的景象,护庄队的队员虽没靠近,却都站在显眼处,手里握着武器,眼神警惕——这庄子看着规整,实则戒备森严,硬来怕是讨不到好。
“既然是自保,又愿意登记交税,那也是好事。”师爷收起扇子,语气缓和了些,“粮食的事,念你们不易,就不追究了。布匹不用交,只是往后要守规矩,别惹事。我们回去复命,你记得尽快去县里报备。”
“多谢官爷通融!”宋阳连忙拱手,“一定尽快去县里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