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球带人离开后,陆晓龙在房间里静立了足足十分钟,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耳朵在捕捉着屋外一切细微的声响。雨势渐小,从瓢泼转为淅沥,但空气中的紧张感并未随之稀释,反而像不断收紧的绞索。
不能再等了。播球的深夜查问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怀疑的种子已经播下,随时可能破土而出。素察的“合作”更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她态度的任何微妙转变,都可能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必须立刻行动,将证据送出去。这是首要任务,也是他潜入此地最终的目标。
再次确认外面没有异常后,陆晓龙悄无声息地撬开地板活板,取出了那个密封的防水袋和微型卫星信号发射器。他需要找一个远离营地核心区、信号干扰相对较小的地方发送信息。
穿戴整齐,将必要的装备贴身藏好,他如同一道影子般滑出住所,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他没有走常规路径,而是凭借着这些天摸清的守卫巡逻间隙和视觉死角,利用茂密的植被和复杂的地形作为掩护,向着营地外围,那片靠近悬崖、信号相对开阔的密林潜行。
雨后的丛林格外湿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腐殖质的气息。每一步都必须极其小心,避免留下痕迹,也避免惊动林间可能存在的毒虫或暗哨。
他的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真正的丛林猎手。体内内息流转,不仅强化着他的体能和感知,更带来一种超越常人的环境适应力,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数十米内的生命气息和潜在危险。
就在他即将接近预定地点,一处可以俯瞰部分营地、植被相对稀疏的高地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恶意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蛛丝,骤然缠上他的后颈!
不是动物!是人的目光!带着杀气!
陆晓龙想也不想,身体凭借本能猛地向左侧一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后扑去!
“咻!”
几乎在他扑出的同时,一声经过高效消音器处理的枪声轻微响起!一颗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后心,深深嵌入前方一棵树的树干,发出“咄”的一声闷响!
狙击手!
对方竟然在这里埋伏了狙击手!这意味着他的行踪早已暴露,对方甚至预判了他可能选择的路线!
陆晓龙心头一沉,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石,心脏在胸腔内沉稳而有力地跳动,没有恐惧,只有极致的冷静和分析。是谁?播球去而复返,布下了杀局?还是昆拉直接动用了隐藏的力量?抑或是……素察?
没有时间细想。第二声、第三声消音狙击接踵而至,子弹精准地打在岩石边缘,溅起碎石和火星,封锁了他可能移动的角度。对方是高手,配合默契,显然不止一人。
他被压制住了!
必须立刻脱离!这里距离营地还不够远,一旦被缠住,援兵会源源不断赶来。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内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右侧是陡峭的斜坡,布满湿滑的苔藓和灌木,难以攀爬且容易成为靶子;左侧是更茂密的丛林,但视线受阻,也可能有更多埋伏;后方是来路,肯定已被封锁。
唯一的生路,似乎是前方那片看似开阔、实则有几个低矮土丘和稀疏树木的区域,可以借助它们进行蛇形机动,快速接近狙击手可能的藏身点,或者强行突破包围圈。
风险极大,但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狙击火力稍微间歇,对方可能正在更换弹匣或调整瞄准镜的瞬间,陆晓龙动了!
他没有直线冲出,而是将身体重心压到极低,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贴地疾驰的猎豹,以一种毫无规律、变幻莫测的“之”字形轨迹,猛地冲向了前方的开阔地!
“咻!咻!咻!”
狙击枪声再次响起,子弹追着他的身影,打得他身后的地面泥土飞溅,树叶纷飞!险象环生!
但陆晓龙的速度太快,变向太突兀,预判极其困难!子弹总是慢他半步!
他如同一道在弹雨中起舞的鬼影,瞬间冲过了最危险的开阔地带,扑入了一个浅坑之中,暂时获得了喘息。
然而,追杀并未停止。
两侧的密林中,突然窜出七八道黑影!他们穿着与丛林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服,脸上涂抹着油彩,手中端着安装了消音器的冲锋枪,动作迅捷而专业,呈扇形向他包抄过来!不再是营地那些普通的守卫,而是真正的、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职业好手!
“果然有埋伏!”陆晓龙眼神冰冷,瞬间判断出形势。对方是铁了心要将他留在这里!
他毫不犹豫,在对方开火的前一刻,从浅坑中翻滚而出,手中的武器喷吐出短促而精准的火舌!
“砰!砰!”
两声枪响,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枪手应声倒地,眉心绽开血花。
但这也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
更多的子弹如同泼水般倾泻而来,打得他藏身的树木木屑横飞!他被迫不断移动,利用每一处可供掩护的地形,进行着绝望的反击。
子弹呼啸,硝烟弥漫。丛林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只剩下死亡的喧嚣。
陆晓龙且战且退,向着悬崖方向移动。那里地形更复杂,或许有一线生机。他的动作依旧冷静高效,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反击都近乎本能,展现出巅峰兵王在绝境下的恐怖战斗力。不断有追兵在他精准的点射下倒下,但对方人数占优,火力凶猛,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住他不放。
他的手臂被一颗流弹擦过,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体力在急速消耗,内息的运转也开始带来经脉的隐隐作痛,这是过度透支的征兆。
必须尽快摆脱!
他看准一个机会,猛地向一侧投出一枚之前从敌人身上搜刮来的烟雾弹(非制式,效果有限)。
“嗤——”浓密的灰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暂时遮蔽了视线。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陆晓龙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悬崖边缘!那里有一条他之前勘探过的、极其隐蔽且险峻的小路,可以通往下面的河谷!
“他往悬崖跑了!追!”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
子弹追着他的背影,打在悬崖边的岩石上,火星四溅。
陆晓龙毫不犹豫,纵身向下一跃!身体在陡峭的岩壁上几次惊险的借力缓冲,双手被尖锐的岩石划破,鲜血淋漓,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超强的身体控制力和意志力,沿着那条几乎垂直的“路”向下滑去!
头顶传来追兵赶到悬崖边的咒骂声和零星射击声,但角度问题,已经很难对他构成致命威胁。
暂时……安全了?
陆晓龙滑落到崖底,落入及膝深的、冰冷湍急的河水中。他剧烈地喘息着,靠在湿滑的岩壁上,警惕地观察着上方和四周。
他活下来了,从第一波精心布置的绝杀中挣脱了出来。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昆拉,或者下达格杀令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这片看似广阔的雨林,此刻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狩猎场,而他就是那只被无数猎人盯上的猎物。
犯罪集团的疯狂追杀,已经全面展开。他必须在这片死亡丛林中,活下去,并将证据送出去。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眼神如同被困的野兽,冰冷,疲惫,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与死神的赛跑。
冰冷刺骨的河水浸透了陆晓龙的裤腿,伤口在激流的冲刷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背靠着湿滑的岩壁,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潮湿的空气。肾上腺素的效果正在消退,极度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左臂的枪伤虽然只是擦伤,但火辣辣地疼,影响着动作的灵活性。更严重的是内息的过度透支,经脉中传来的空虚和刺痛感,提醒着他此刻状态的糟糕。
但他不能停下。悬崖顶端的咒骂声和手电光柱的晃动表明,追兵并未放弃,他们正在寻找下来的路径。这条河谷并非安全之地,只是暂时提供了一个喘息之机。
他必须尽快离开水面,湿透的衣服和伤口在冷水浸泡下会加速体温流失和体力消耗。他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着河岸两侧。左侧是更加茂密、难以通行的原始丛林,藤蔓缠绕,毒虫遍布;右侧地势相对平缓,植被稍疏,但视野也相对开阔,更容易暴露。
没有完美的选择。他咬了咬牙,选择了右侧。至少在开阔地带,他能更早发现敌人,而不是在密林中被无声无息地摸到身边。
他挣扎着爬上岸,拧了拧湿透衣物上多余的水分,简单检查了一下武器——手枪里只剩下四发子弹,从敌人身上缴获的冲锋枪也只剩半个弹匣。弹药紧缺,必须节省使用。
黎明前的光线依然晦暗,林间飘荡着乳白色的薄雾,能见度不足五十米。他不敢沿着河岸直线行走,那太容易被预判。他选择与河道保持一定距离,平行移动,利用树木和起伏的地形作为掩护,脚步放得极轻,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异响。
每走一段距离,他都会停下来观察潜在的杀机。
就这样艰难前行了大约半个小时,天色渐亮,林间的景物清晰起来。他已经远离了之前的悬崖,但内心的警报并未解除。昆拉掌控这片区域多年,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胜于他,绝不会只有悬崖那一条路可以追下来。
果然,就在他穿过一小片相对空旷的草地,准备进入前方另一片树林时,那种熟悉的、被窥视的感觉再次浮现!而且这次,感觉来自多个方向!
他被包围了!
陆晓龙瞬间伏低身体,滚入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及其周围,被密集的子弹覆盖!噗噗噗的子弹入土声和枝叶断裂声不绝于耳!对方使用了半自动武器,火力凶猛!
不是狙击手,而是擅长丛林近战的小队!
他透过灌木的缝隙,隐约看到几个穿着丛林迷彩、动作矫健的身影,正利用树木和土坎交替掩护,快速向他合围过来。他们的战术动作极其娴熟,配合默契,显然是“暗影旅”中真正的精锐武装。
不能硬拼!弹药和体力都不允许!
陆晓龙大脑飞速运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后方是刚刚穿过的开阔草地,退回去就是活靶子。左右两侧都有敌人迂回。唯一的生路,似乎只有前方那片看似平静,但地形更加复杂、植被异常茂密的洼地。
那里可能有沼泽,可能有更多的埋伏,但也是唯一可能摆脱当前绝境的地方。
他不再犹豫,趁着对方一轮火力间歇的刹那,猛地从灌木后窜出,不是直线冲向洼地,而是先向左侧甩出一颗仅剩的烟雾弹(效果依旧不佳),制造混乱,然后身体紧贴着地面,以一种近乎匍匐的姿态,利用草丛的掩护,急速向洼地边缘滑去!
“在那边!火力压制!”敌人发现了他的意图,子弹追着他的轨迹扫射!
泥土和草屑飞溅,陆晓龙能感觉到子弹擦着头皮飞过的灼热气流,他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噗通!”
他成功冲入了洼地的边缘,身体落入及膝深的、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泥水之中。这里植被极其茂密,巨大的芭蕉叶和气根纠缠,视线严重受阻。
枪声暂时停止了。敌人显然也忌惮这片未知的区域,没有立刻追进来,而是在外围形成了包围圈。
陆晓龙趴在冰冷的泥水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到最低。泥水的恶臭和伤口被浸泡的刺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仔细聆听着。
外面传来了模糊的对话声,用的是当地土语,语速很快,带着狠厉。
“……进去了……”
“……这片鬼地方,有沼泽,还有那东西……”
“……怕什么!他受了伤,跑不远!放狗!”
“……通知其他小组,封锁所有出口!”
放狗!陆晓龙心中一凛。对方竟然动用了猎犬!在丛林里,受过训练的猎犬比任何追踪高手都更难摆脱!
几分钟后,远处传来了犬吠声,由远及近,迅速朝着洼地方向而来。不止一条!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移动,利用复杂的环境和泥水的气味干扰猎犬的追踪。
他挣扎着在泥泞中爬行,尽量选择植被最茂密、气味最混杂的路线。每移动一步都异常艰难,泥浆如同无形的枷锁,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伤口在泥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麻木和更深的刺痛,感染的风险急剧增加。
犬吠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猎犬在泥水中扑腾和兴奋的喘息声。
陆晓龙咬紧牙关,目光在浑浊的泥水中搜索。突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几棵歪倒的枯树下,有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洞口,黑黝黝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是野兽的巢穴?还是天然形成的坑洞?
没有时间犹豫了!猎犬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他用尽最后力气,扒开藤蔓,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一片漆黑,弥漫着浓烈的腥臊和霉味。
他刚把身体完全缩进去,就听到外面传来猎犬狂躁的吠叫和追踪人员的呼喝声。
“气味到这里断了!”
“有个洞!他可能钻进去了!”
“用手电照照!小心点!”
一束强光手电的光柱射入洞内,在陆晓龙藏身的洞壁上方扫过。他紧紧贴在洞壁的阴影里,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滞。
光线晃动了几下,没有发现他。
“里面太深了,看不清楚。”
“妈的,难道真要进去?”
“……扔个东西试试?”
外面的人似乎对钻进这个未知的洞穴有所顾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哨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是指挥官在召集。
“……先不管了!守住洞口!他受了伤,又进了这种地方,不死也脱层皮!我们包围这里,等更多人手过来!”
脚步声和犬吠声渐渐向外围散去,但并未远离。他们采取了最稳妥,也是最令人绝望的策略——围而不攻,困死他!
陆晓龙靠在冰冷潮湿的洞壁上,缓缓滑坐在泥泞中。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暂时安全了,但也被彻底困住了。
洞口被封锁,外面有精锐武装和猎犬看守。他身负重伤,体力透支,弹药几近耗尽,食物和清水全无。而这个洞穴,是绝境,也是囚笼。
犯罪集团的疯狂追杀,并未因他躲入洞穴而停止,只是换成了另一种更冷酷、更消耗的方式。他们像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陆晓龙在绝对的黑暗中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苦和虚弱。绝境,真正的绝境。
但他紧握着那贴身藏好的、装有核心罪证的防水袋,眼神在黑暗中,依旧如同即将熄灭却不肯放弃的炭火。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