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时。
在和平年代,这不过是一次轮班休息,或是一次短途航程。但在xG-779-γ星系这片被战火与寂静双重蹂躏的坟场,这八小时如同在绞索缓缓收紧的脖颈下,进行一场与死神的精密赌局。
“熵核逆转”协议,如同一个亵渎的禁忌仪式,在“静滞尖塔”深处悄然启动。凯尔成为了这个仪式的核心,既是祭司,也是祭品。他盘膝坐在球形大厅中央,悬浮的宇宙模型界面在他周围投射出复杂到令人眩晕的能量流图谱和编译指令。他的意识再次沉入“统御意志”协调界面,但这一次,目标不再是防御或干扰,而是主动“捕食”——捕食那片由“寂静之歌”毁灭性能量残留构成的、不断扩散的苍白污染区。
“守夜人”冰冷的合成音如同仪式的引导者,不断报出参数:
“能量导管重构完成百分之六十二……”
“静滞规则逆向编译模型加载中……稳定性百分之七十三点四,低于安全阈值……”
“警告:外部‘寂静之歌’舰队活动频率上升,有重新集结迹象。”
凯尔屏蔽了所有外界干扰。他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体内那狂暴的力量循环和对“静滞”规则的深入编译中。那条灼热的“静滞”线程不再仅仅是工具,它成为了一个危险的“接口”,一个试图从代表“终结”的熵增之海中,强行汲取“负熵”的管道。
他首先需要做的,是理解那片污染区的本质。他的灵觉,在那丝编译过的“静滞”力量保护下,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尖塔脆弱的护盾,触及那片苍白、粘稠、拒绝一切生机的空间。
瞬间,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触感反馈回来。那不是虚无,而是一种极致的“有序”——所有分子运动被冻结,所有能量波动被抚平,所有概率被锁定为唯一的结果:静止。这是一种将“混乱”(正熵)强行压制、剥离后,留下的、如同水晶般纯粹而冰冷的“秩序”(负熵)。它是“寂静之歌”力量的体现,是万物走向终局的样本。
吞噬它,如同吞噬秩序本身,吞噬“终结”的概念。
凯尔开始尝试。他调动体内所有力量,以“升华火种”为核心,构建了一个微型的、逆向运转的能量漩涡,通过那条“静滞”接口,尝试从污染区边缘抽取一丝最微弱的苍白能量。
过程缓慢而痛苦。那丝被抽取的能量如同拥有生命的冰刺,一进入他的力量循环,就试图将其接触的一切冻结、固化。色孽的碎片发出被侵犯的尖啸,欧克的蛮力在凝固的经脉中挣扎,死灵的逻辑核心疯狂报警,虫族的吞噬本能则对这冰冷的“食物”表现出本能的排斥。
凯尔咬紧牙关,统御的意志如同熔炉,强行束缚着这内外的冲突。他引导着“升华火种”的力量,不是去对抗,而是去“编译”这丝入侵的冰冷秩序。他不再试图将其转化为熟悉的活性能量,而是尝试理解其“有序”的结构,然后……将其“降级”。
这是一个颠覆认知的过程。如同将精心雕琢的水晶雕像砸碎,还原为粗糙的石块。他将那丝高度有序的“静滞”能量,强行打散其稳定的规则结构,诱导其内部的“混乱”倾向(尽管被压制到极限)爆发,使其从代表“终结”的负熵,衰变为代表“过程”和“活性”的正熵。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原子层面的震鸣,在凯尔体内响起。那一丝被成功“逆转”的苍白能量,化作了一缕精纯、稳定、却带着一丝冰冷底色的无属性灵能,融入了他的力量循环,瞬间补充了他的一丝消耗!
成功了!尽管只有一丝,但证明了“熵核逆转”的可行性!
但这成功的代价,是精神层面仿佛被冰锥刺穿的剧痛,以及体内力量因这次危险操作而产生的、更深层次的不稳定。那条作为接口的“静滞”线程,变得更加灼热,仿佛随时会融化,将更庞大的冰冷秩序洪流引入他的核心。
“第一次微量逆转成功。”“守夜人”记录着数据,“能量净增益:百分之零点零零三。污染区边缘未观测到明显变化。”
杯水车薪。但这是唯一的活路。
凯尔没有停歇。他忍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过程。每一次逆转,都如同在体内引爆一枚微型的规则炸弹,冲击着他艰难维持的平衡。他的身体表面,时而覆盖上苍白的冰霜,时而又蒸腾起混乱的能量雾气,形态在稳定与崩溃的边缘反复横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尖塔外的星空战场上,残存的帝国舰队“纯洁之火”号如同沉默的礁石,监视着远处重新开始缓慢移动的“寂静之歌”主力。审判官沃克没有再通讯,但那无形的压力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五小时……六小时……七小时……
凯尔进行的逆转规模在“守夜人”的辅助下逐渐加大。从一丝丝抽取,到形成稳定的能量流。尖塔内部,一些因能量枯竭而黯淡的区域,开始重新点亮微弱的光芒。护盾的裂痕修复速度,似乎也加快了一丝。
但危险也与日俱增。随着逆转能量流的加大,那片苍白污染区仿佛被激怒了!它不再只是被动地被抽取,其边缘开始剧烈翻腾,如同拥有意识的触手,主动缠绕、侵蚀尖塔的护盾,试图反向渗透进来!更令人不安的是,远处那四艘“寂静之歌”巨舰,似乎察觉到了能量流向的异常,它们调整了航向,开始缓缓向尖塔逼近!
“逆转进程加速!外部压力急剧增大!”“守夜人”警告,“护盾耐久度下降速度提升百分之两百!预计在敌人抵达有效射程前,护盾将提前崩溃!”
“还能再快吗?”卡修斯盯着屏幕上不断逼近的苍白巨舰,声音紧绷。
“已接近凯尔·法伦当前承受极限。强行加速,意识崩解风险超过百分之八十。”“守夜人”的回答冰冷而残酷。
凯尔紧闭双眼,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疯狂编译、逆转着冰冷的秩序洪流,另一半则在抵御着随之而来的、如同潮水般的静滞侵蚀和内部力量的暴动。他听到了色孽碎片在诱惑他放弃抵抗,沉沦于永恒的安宁;感受到了欧克蛮力渴望撕碎一切的躁动;体会到了死灵逻辑试图将他转化为纯粹信息体的冰冷触手……
统御之路,何其艰难!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内外交困的压力碾碎时——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点亮的一盏小灯,突然连接上了他几乎被淹没的意识。
是露娜!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苏醒,她站在阿尔特斯身边,小手紧紧抓着那个破旧的布绒玩具,清澈的大眼睛担忧地望着凯尔。她没有说话,但一股纯净的、带着某种古老“权限”波动的安抚意念,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缓缓注入凯尔狂暴的意识海。
这意念并非力量,更像是一种……“调和剂”。它无法增强凯尔的力量,却奇异地抚平了力量循环中那些最尖锐的冲突边缘,让色孽的低语变得模糊,让欧克的躁动略微平息,让死灵的冰冷逻辑多了一丝人性的温度。它就像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神秘的物质,虽然没有降低温度,却让剧烈的爆沸变得平缓了一些。
这短暂的缓和,对凯尔而言,如同久旱逢甘霖!
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统御意志以前所未有的凝聚力爆发!
“守夜人!就是现在!最大功率逆转!目标:污染区核心高密度能量节点!”
“指令确认!风险极高!”
“执行!”
轰——!!!
这一次的动静,不再是无声的规则碰撞。整个静滞尖塔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发生了内部爆炸!一道粗壮的、混合着苍白与暗金色的能量光柱,如同逆流的瀑布,猛地从尖塔顶部喷射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贪婪的吸管,狠狠刺入了外部那片不断侵蚀护盾的苍白污染区的核心!
污染区核心那高度有序、近乎绝对的“静滞”能量,被这股强大的吸力强行扯动,如同堤坝崩溃,化作汹涌的苍白洪流,沿着能量光柱倒灌而入!
凯尔的身体瞬间变成了能量风暴的中心!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冰冷的秩序冲刷、瓦解、又被“升华火种”强行逆转、重组!痛苦超越了极限,意识在粉碎与重塑的边缘疯狂闪烁。他看到了无数星辰寂灭的景象,听到了万物归于静止的挽歌,感受到了时间尽头那冰冷的门槛……
但他没有放手。统御的意志如同不灭的恒星,在毁灭的风暴中死死坚守。
更多的苍白能量被逆转,化为磅礴的、带着冰冷底色的灵能洪流,疯狂注入尖塔近乎干涸的能量网络!“现实锻造厂”原本停滞的唤醒进度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跳动!
百分之七十……七十五……八十……!
尖塔外部,那道濒临破碎的鎏金护盾如同被注入强心剂,光芒骤然炽盛,裂痕飞速弥合,甚至将附着在其上的苍白污染能量都强行排斥、震开!
正在逼近的“寂静之歌”巨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爆发和护盾强化所震慑,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
“唤醒进度:百分之八十五!能量储备恢复至百分之四十!护盾强度提升至百分之一百二十!”“守夜人”的汇报声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成功了!在最后关头,他们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逆转!
能量光柱缓缓消散。凯尔浑身脱力,向后倒去,被阿尔特斯及时扶住。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眼中那簇统御的火焰,却燃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烈。他体内的力量循环虽然依旧紊乱,但总量和稳定性都提升了一个量级,那条“静滞”线程不再灼热,而是化为了一条冰冷而稳固的、深嵌于力量核心的规则脉络。
他看了一眼露娜。女孩对他露出了一个虚弱却真诚的微笑,然后也体力不支,软软地靠在了阿尔特斯身上。
“我们……有多少时间?”凯尔声音沙哑地问。
“‘寂静之歌’舰队重新评估威胁中,预计将在三至五标准时后发动下一次攻击。”“守夜人”回答,“尖塔唤醒最终阶段预计需要十标准时。”
时间,依旧紧迫。但这一次,他们手中有了更多的筹码,一道由毁灭余烬重铸的、更加坚固的壁垒。
凯尔挣扎着站直身体,望向投影屏幕上那暂时停滞的苍白巨舰。
“准备好,”他对所有人,也对自己说,“下一回合,该我们出牌了。”
熵核已逆转,壁垒已重铸。于寂静的废墟上,反击的号角,即将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