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略带嘶哑的声音缓缓的回荡在天井中……
“事情还得从那年我们村出了个大学生说起,当年这可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咱们这个山沟沟里也能飞出一只金凤凰了!当时村里都可高兴了!
出去的是一个年幼父母双亡的男孩,这孩子脑子不错,人也讨喜,会帮村里其他人干点简单的活计混口饭吃,村里人看他可怜都会多给孩子些吃的,不过那个年代的吃食都不多,孩子只能勉强饱腹过活。
这孩子没啥爱好,就是爱读书,时常蹲在咱们村里那个土胚茅屋的临时学校门外偷听其他孩子上课,也因为跟其他孩子不合群,总被孩子们欺负。
后来村里有一户在外面做了点生意,发了家,但是家没能生出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老族长劝了劝那家人,好歹得留个后吧!这才收养了这个孩子,这孩子也能去继续读书了。”
老爷子端着自己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清了清有一些哑的嗓子继续说道。
“孩子是个聪明的,也是有福的,收养了他后,富户家里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没过几年那家还前后生了两儿子,不过那富户也是个实在人,从没有断过养子的吃穿,学校也是让他跟那家闺女儿一起上的。
那家也是念着根儿的人,每年都会回村里好几趟来老宅住着,可是有一次不知怎么了,他家两个儿子说是出去玩,可是一去就没有回来,等大人找到的时候,他家的大儿子已经没了。
小的那个昏迷了好一段时间,差点没醒过来,村长还特地请了山神赐福,加上他家闺女儿没日没夜的哭魂,眼睛都快哭坏了,好在是把他家的那个小的哭回来了,可从他家大儿子没了起,他家就开始不太平了!
他们家因为这个事儿就没有再回老家这边了,等我们知道他家出事儿的时候,是他家养子带着他家闺女儿回来办结婚酒席的。
天井的青石板缝里钻出几丛暗绿苔藓,沾着隔夜的露气,老爷子搪瓷缸子磕在石桌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蜷缩的几只灰雀。
哑着的嗓音裹着山间的湿冷,慢悠悠缠上每个人的耳廓:“谁也没想到啊,当年那瘦得像根柴的养子,竟要娶那富户家捧在手心里的闺女儿——要知道,按村里的规矩,他终究是外姓养儿,更何况,那闺女儿自小就把他当亲哥看,哭着喊着‘阿兄’长大的。”
他顿了顿,伸手摩挲着搪瓷缸子上掉漆的牡丹图案,指腹沾着的茶渍晕开一小片深色:“席间有人偷偷问,怎么不见那富户夫妇和小儿子?养子只说弟弟还在城里养身子,不便长途奔波。可酒过三巡,有个醉汉胆子大,扯着他的袖子问‘听说你养父母都死了?’,这话一出,满院的喧闹突然就静了,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养子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直勾勾盯着那醉汉,吓得人家酒都醒了大半。倒是那闺女儿哽咽着开口:‘我父母已经去了有几年了,要不然阿兄拉扯着我们家,我们家怕是要散了!’。”
老爷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融进天井里盘旋的阴风中,村长他们听了以后,都夸那孩子是个好的,不忘本!有听说那孩子学有所成,认识了不少有钱的主儿,村里人就很欢迎他们回来了。
也是那次,那孩子提议说要建度假小区的!
天井的风突然转烈,卷着檐角的蛛网掠过众人脚踝,老爷子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指腹在搪瓷缸掉漆的牡丹纹上反复摩挲,茶渍浸出的深色像极了干涸的血痕:“村长一开始咋会听他的嘞?咱们这山旮旯除了石头就是树,建度假小区?那不是把祖宗的地刨了换钱吗?
可架不住那养子会说啊——他说建成了能让村里人都赚大钱,孩子能去城里上学,老人能领养老金,还能开个高级学校,吸引有钱人来这边上学,说的一套一套的,把村里人忽悠的都有人当场答应下来了!”
“可是那养子提了一个条件,要动土可以,只要山神同意,他马上让人来建新小区!原本村长觉得不靠谱,可是耐不住大家的劝说……”老爷子皱眉顿了顿。
“更邪乎的是,他去村长家谈了一夜,第二天村长就变了卦,眼睛红红的,像是熬了整宿,又像是哭过。有人问他为啥突然松口,村长只支支吾吾说‘是福分’。
是什么‘福分’非得拉着全村人下水!动土要祭山神,但凡是插进香炉里的香就没有一支是点燃了的,只要插进香炉,香就会熄灭,就连山神都不同意盖这个破什子小区!
可是他,他们,他们不知道着了什么道!他们居然拿村里的一个从小流浪的孩子祭了山神!
老爷子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锣般的嘶哑,搪瓷缸子“哐当”砸在青石板上,凉茶泼溅开来,在苔藓间洇出深色的痕迹,像一道道凝固的血。
“活埋啊!那孩子才八岁,爹娘早没了,在村里靠捡破烂混口饭吃,见了谁都怯生生的,连狗都不敢惹!”他的手剧烈颤抖着,花白的头发根根倒竖,眼里布满血丝,像是要渗出血来。
“山神祭典前三天,村长带着几个人把那孩子绑了,就绑在那大栾树下。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喊着‘爷爷救我’‘我再也不敢捡你们家的东西了’,可村里那些人,眼睛都红了,被钱迷了心窍,竟没一个人敢站出来!”风卷着他的哭腔,在天井里打转,檐下的铜铃发出尖锐的哀鸣,像是那孩子最后的呼救。
老爷子坐了起来,满脸的懊恼,眼里满是痛苦和挣扎的说道:“那年活埋之后,香炉里终于是燃起了第一根香!好在山神祭典是一年一次,村里人也害怕了,大家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个养子带了一大笔钱财回来!”
青石板上的凉茶已经凉透发腥,檐下混着风里的铜铃声,听得人心里发紧。“那笔钱啊,红得晃眼,一沓沓堆在村长家的八仙桌上,他说这是‘启动资金’,先给每家每户分了五百块,还说等小区建成,每家都是股东,一辈子不愁吃穿!”
“五百块啊!在当年够买半头猪了!村里人刚压下去的贪念,一下子又被勾了起来,把那孩子的惨叫、黑沉沉的香灰都抛到了脑后!有人说‘山神都收了祭,怕啥’,有人说‘那流浪娃本就是孤魂野鬼,死了也没人疼’,连当初偷偷抹泪的老婆子们,都开始盘算着用这笔钱给孙子买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