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宇的“第一课”,如同当头一棒,彻底打醒了所有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
第二天,十五名新人,没有再有任何的怨言。他们默默地换上了崭新的蓝色工装,走进了红星厂那充满了浓重机油味和钢铁气息的生产车间,开始了他们为期一个月的“熔炉淬火”。
林涛,这位刚刚被总设计师亲口任命的“算法室主任”,被直接分配给了全厂技术最好,但脾气也最火爆、最倔强的生产主任——刘福贵,当“徒弟”。
“哼,戴眼镜的白净小子。”刘福贵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涛,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哼,“听好了,在我这儿,不管你是硕士还是博士,都得从擦机床开始!那台c6140,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它上面每一个零件,都反光!”
说完,他扔给林涛一团沾着油污的棉纱,便不再理他。
林涛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卷起袖子,拿起棉纱,一丝不苟地,从机床的床头箱开始,一寸一寸地,仔细擦拭起来。
他擦得极其认真,甚至会用一根细铁丝,裹着棉纱,去清理那些藏在缝隙里的,陈年的油泥。一个上午下来,他的双手和脸上,都沾满了黑色的油污,但那台老旧的c6-140,却真的被他擦得锃光瓦亮,焕然一新。
当刘福贵中午回来,看到眼前这台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机床时,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接下来的几天,林涛就跟在了刘福贵的屁股后面。刘福贵让他磨刀具,他就从最基础的对刀、磨角度开始学起,哪怕手上被砂轮磨出了好几个血泡,也一声不吭。刘福-贵让他学看图,他就拿出在学校里做研究的劲头,把厂里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那些泛黄的,甚至有些错误的苏式图纸,都翻出来,一一进行比对和修正。
他的谦逊,他的专注,和他那恐怖的学习能力,让整个车间的老师傅们,都开始对这个“博士徒弟”,渐渐地改变了看法。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实习的第二周。
车间正在赶制一批为“长缨一号”配套的,结构极其复杂的冷却循环泵的叶轮。其中一道工序,需要在叶轮上,加工出几个异形的曲面流道,对装夹的要求极高。
刘福贵亲自操刀,但不知为何,废品率一直居高不下。他按照老师傅传下来的老办法,反复调整垫片和压板,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还是有接近三成的产品,因为装夹变形而报废。
“他妈的!”刘福-贵烦躁地将一个不合格的零件,扔进废品筐,一屁股坐在了机床旁的小凳子上,闷着头抽烟。
整个班组,都噤若寒蝉,不敢上前。
林涛在一旁,默默地观察了许久。他将每一个报废零件的变形位置和数据,都悄悄地记在了心里。
趁着刘福贵抽烟的功夫,他快步跑到一旁的工作台,拿出纸和笔,大脑飞速运转,将他这两天观察到的所有数据,和他脑海中,那套无比先进的“有限元分析”理论模型,结合在了一起。
无数个复杂的力学分析箭头和公式,在他的笔下,飞快地浮现。
十分钟后,他拿着一张画得满满当当的草图,走到了刘福贵的面前。
“刘……刘师傅,”他有些紧张地开口道,“我……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什么想法?有屁快放!”刘福贵没好气地说道。
“我分析了一下,”林涛指着草图,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们现在的三点式压板夹具,在锁紧的时候,会在叶轮的这个薄壁位置,产生一个向下的应力集中。我算了一下,这个力,虽然很小,但足以让零件,产生大约5微米的弹性变形。所以……”
“所以,我设计了一个新的夹具。”他将草图,递到了刘福贵的眼前,“我们可以在底部,增加一个与流道曲面完全贴合的辅助支撑,然后在顶部,改用环形压板,将‘点’接触,变成‘面’接触。这样,就可以把夹紧力,均匀地分散到整个工件上。”
刘福贵接过那张,画得如同天书一般的草图,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什么“应力集中”,什么“弹性变形”,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是,图纸上那个被改造过的夹具,他却看懂了。
这个设计……好像……真的有点道理?
他看着林涛那双,清澈而又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心中的火气,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大半。
“哼,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他嘴上虽然还在嘀咕,但身体,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
“小王!去仓库,给我找块45号钢的废料来!”
他拿着林涛的“天书”,凭借着自己几十年的实践经验,对图纸上的某些细节,进行了“本土化”的改造和简化。然后,亲自上手,叮叮当当地,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用最简单的材料,敲制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粗糙,但结构却完全符合林涛设计的,全新的工装夹具。
“试试就试试!”
他将新的夹具,装上机床,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上了第一-个待加工的叶轮。
装夹,开机,加工……一气呵成!
当第一个成品,从机床上取下,送到质检台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分钟后,质检员举着零件,冲了出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主任!合格了!尺寸完美!一次成功!”
整个车间,瞬间沸腾了!
刘福贵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新夹具,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虽然满身油污,但眼中却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博士徒弟”。
他粗糙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林涛的肩膀。
“好小子……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类似的故事,在红星厂的每一个车间,都在不断地上演着。
理论与实践的火花,在这些年轻的天才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之间,被激烈地,碰撞了出来!
而就在车间里的这场“融合”渐入佳境之时,远在欧洲的李晓宇,也终于接到了那个,他等待已久的加密电话。
“晓宇!成了!真的成了!”
电话那头,秦振华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兴奋和不可思议!
“那个汉斯·穆勒!他简直不是人!是个魔鬼!”
“他……他竟然,利用他们公司,每年都要为‘豪森’提供核心光学镜片进行年度校准的机会,以‘设备精度出现偏差,需要返厂进行光机联合调试’为由,光明正大地,派了一辆印着他们公司LoGo的重型卡车,把那台全新的Jig-7,从‘豪森’那防守严密的工厂里,给……给提了出来!”
“德国人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他们以为,那只是一次正常的售后服务!”
“现在,那台机器,正被伪装成一台普通的医疗核磁共振仪,装在一辆挂着荷兰牌照的冷链货车里,全速奔向鹿特丹港!”
“我们……我们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