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元的订单,像一剂强心针,让整个红星机械厂都焕发出了建厂以来从未有过的活力。
工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真切的笑容。被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和一笔额外的奖金,让他们的家庭重新传出了笑声,也让他们对工厂的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现在,不用任何人监督,每个人都把工厂当成了自己的家,干劲十足。
李晓宇没有被初次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从样机到量产,中间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他将十万块的预付款,掰成了三份。
第一份,补发工资和奖金,这是稳定军心的根本。
第二份,他交给了父亲李建国,让他去采购一批质量最好的钢材和轴承。在李晓宇看来,顶级的材料,是制造顶级产品的基础,这个钱,一分都不能省。
第三份,他让张科长去市里,采购了一批全新的、精度更高的检测工具。千分尺、百分表、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气动量仪。他要建立一个全厂最严格的质量控制体系。
一切准备就绪,二十台高精度液压卡盘的量产任务,正式启动。
在刘师傅的带领下,车工班组的热情空前高涨。他们严格按照李晓宇制定的“工序流转卡”进行操作,每一道工序都一丝不苟。前几天的进展非常顺利,一批批高精度的零件被生产出来,合格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百。
然而,就在交货期的前三天,问题还是爆发了。
这天下午,质检室里,张科长和刘师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他们面前的平台上,摆放着刚刚生产出来的一批,也是最后一批核心零件——楔形滑块。
“怎么样?”刘师傅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科长放下手中的气动量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四十个零件,只有十二个是完全合格的。剩下的二十八个,尺寸误差全部超标了五到十个微米。”
五到十个微米,也就是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毫米。这个误差,放在过去,是足以让任何师傅都骄傲的成绩。但现在,按照李晓宇那张图纸上近乎变态的精度要求,它们,就是一堆废品。
“怎么会这样?”刘师傅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的懊恼和不解,“我敢保证,我的操作跟前几天一模一样,绝对没有半点马虎!”
“会不会……是材料的问题?”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猜测道。
“不可能!这批钢材是李厂长亲自去钢厂拉回来的,都是一等品!”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甚至有人提出“要不……把这些零件混在合格品里,反正误差这么小,客户根本看不出来”的时候,李晓宇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平台上那些被红色粉笔画了叉的零件,又看了看众人难看的脸色,瞬间就明白了大概。
“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很平静。
张科长把检验报告递了过去,羞愧地说道:“李总工,我们……搞砸了。最后一批滑块,合格率不到三成。”
李晓宇拿起一个不合格的零件,拿到灯光下仔细看了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做工精致的放大镜,凑到眼前。
车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位年轻的总工程师。
“操作的师傅是哪位?”李晓宇问道。
“是我。”刘师傅站了出来,脸上满是愧色,“李总工,这事怪我,我……”
“不怪你。”李晓宇打断了他,“你的操作,我相信绝对是顶级的。问题,不出在人身上。”
他走到刘师傅面前,问道:“刘师傅,我问你,这批零件,是不是今天赶工,连续加工出来的?”
刘师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啊,为了赶进度,我今天从早上八点上班,就没离开过车床。”
“这就对了。”李晓宇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技术人员,“你们只看到了图纸上的精度,却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物理常识——热胀冷缩。”
“热胀冷缩?”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和零件精度有什么关系。
“我们的c6140是老式车床,没有恒温冷却系统。刘师傅连续加工了七八个小时,机床的主轴、导轨、刀塔,因为长时间高速运转摩擦,温度至少升高了三十度以上。金属受热会怎么样?会膨胀!你以为你对刀的时候,尺寸是准的,但实际上,因为机床整体的微小变形,切削下来的零件,尺寸已经偏了。等它冷却下来,自然就超出了公差范围。”
一番话,如同醍醐醐灌,让在场的所有技术人员都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张科长猛地一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是我们所有人都忽略的盲点!”
刘师傅更是又敬又愧,他这才明白,自己和这位年轻的总工程师之间,差距究竟有多大。人家不光有技术,更有支撑技术的、系统而全面的科学理论!
“李总工,那……那现在怎么办?”一个技术员担忧地问道,“交货期只剩三天了,重做,恐怕来不及了。”
“是啊,要不,我们先把合格的凑齐十二套,跟金陵厂那边商量一下,剩下的缓几天?”李建国也闻讯赶来,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不行。”李晓宇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他拿起一个不合格的滑块,走到车间中央,声音陡然提高,传遍了整个车间。
“今天,我要当着全厂所有人的面,给大家上一课。这一课的名字,叫做‘质量’!”
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
“我知道,刚才有人提议,把这些次品混在好东西里卖出去。我想问问,是谁出的主意?你给我站出来!”
人群中,一个刚来的年轻技术员,吓得脸色惨白,双腿直哆嗦。
“我告诉你们!”李晓宇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扫过每一个人,“我们红星厂,以前为什么会走到快要破产的地步?就是因为我们做的东西,都是垃圾!我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做的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我们能做出让别人竖大拇指的好东西了,你们却想把垃圾再捡回来?”
“你们想砸了自己的饭碗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整个车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从我李晓宇站在这里的第一天起,我们红星厂,只有两种产品,一种,是百分之百的合格品,另一种,就是废品!绝不存在‘差不多’‘还能用’这种东西!”
“客户的眼睛是雪亮的!市场,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一次欺骗,毁掉的,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誉!”
他举起手中的那个次品滑块,走到一个巨大的废料桶前,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张科长!”
“到!”张科长一个激灵,赶紧站直了身体。
“把这二十八个不合格的零件,全部给我扔到废料桶里!现在!立刻!马上!”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张科长和刘师傅,亲手将那些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相当精密的零件,一件一件地,扔进了那个冰冷的铁桶。
那清脆的碰撞声,像重锤一样,狠狠地敲打在每一个红星厂员工的心上。
做完这一切,李晓宇看着一张张或担忧、或迷茫的脸,深吸一口气,语气重新变得坚定。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担心交货期。但是,信誉,比天大!”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所有车工班组的师傅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师傅,我,李晓宇,在这里,请求大家!从现在开始,我们加班加点,不休不眠,用两天两夜的时间,把这批零件,重新给我做出来!做得比之前更好!有没有信心?”
刘师傅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油污,大声吼道:“有!”
“有!”
“有!”
整个车间的工人,被李晓宇的决心和魄力彻底点燃,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李晓宇看着眼前这群重新燃起斗志的工人们,他知道,从今天起,“质量第一”这四个字,将真正刻进这家工厂的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