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金陵,“金陵中心”的算法研究院内,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是服务器散发出的臭氧、速溶咖啡的苦涩焦香,以及无数精英工程师们因长时间高度专注而分泌的肾上腺素混合在一起的,属于奋斗者的独特气息。
发那科公司那份堪称“潘多拉魔盒”的底层接口协议,如同一场期待已久的甘霖,洒在了“女娲”计划这片早已饥渴难耐、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土地上。这不仅仅是一份技术资料,这是一把钥匙,一把足以开启世界顶级工业软件圣殿大门的钥匙。
一场代号为“饕餮”的技术消化风暴,在协议到达的瞬间,便由研究院的灵魂人物林涛亲自启动,并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了整个研究院。
“饕餮”,上古神兽,能吞万物。这个代号,精准地描绘了此刻研究院的状态。
林涛,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技术领袖,此刻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狼一般的精光。他站在巨大的智能白板前,将那数千页晦涩如天书的协议,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度,肢解为伺服驱动逻辑、高速总线通讯协议、pLc梯形图内核、人机交互界面架构、运动控制插补算法等十五个核心模块。
“伺服组,张毅带队,三天之内,给我把发那科的ai系列伺服的脉冲指令格式和反馈数据帧结构,每一个字节的定义都给我挖出来,复刻成我们的标准!” “通讯组,你们的任务最重,profibus-dp和cc-Link的物理层和数据链路层,必须在一个星期内,在我们的硬件平台上跑通!” “界面组,不要去管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把它的核心菜单逻辑和G代码、m代码的解释器引擎给我原原本本的‘扒’下来,融进‘女娲’的UI里!”
林涛的指令,清晰、冷静,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每一个小组领到任务后,立刻奔赴各自的战位。整个研究院,就如同一台精密到了极点的战争机器,围绕着这份“天书”,开始高速运转。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任务的截止时间。角落里堆满了行军床和成箱的方便面,工程师们累了就地躺下睡两三个小时,醒来后用冷水抹一把脸,继续投身到那无尽的代码和电路图之中。
他们像一群在沙漠里跋涉了数月的旅人,突然发现了一片绿洲。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对知识的渴望,贪婪地吸收着来自世界工业自动化之巅的营养,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其转化为“女娲”系统自身成长的养分。
狂热的消化吸收,带来了惊人的蜕变。
仅仅一个月后,在戒备森严的“龙渊”量产车间里,传来了足以载入中国工业史册的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车间中央,一台崭新的“龙渊一号”商品机静静矗立,它流畅的线条和深沉的工业灰涂装,散发着冰冷的钢铁气息。与之前的原型机不同,它的“心脏”——主轴伺服电机和进给轴伺服电机,全部换成了国产的“华中一型”交流伺服电机。
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中,随着总工程师一声令下,巨大的机械臂精准地抓取了一块钛合金毛坯,稳稳地固定在夹具上。随后,搭载着“女娲”系统V1.0正式版的操作界面亮起,一行行G代码在屏幕上飞速滚动。
“嗡——”
主轴发出一阵沉稳而有力的咆哮,转速瞬间攀升至八千转。刀塔转动,一把铣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精准地切入了钛合金表面。没有刺耳的尖啸,只有流畅顺滑的切削声。火星四溅中,复杂的曲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
所有人都知道,国产伺服电机的硬件性能,无论是响应速度还是力矩稳定性,暂时都还比不上发那科或西门子的进口货。但奇迹,发生在软件层面。
“女娲”系统内置的“动态误差前馈补偿算法”和“神经元自适应振动抑制算法”,如同一个智慧超群的大脑,在毫秒之间,就预判了国产电机可能出现的微小误差和共振,并提前发出了补偿指令。软件的强大,硬生生弥补了硬件上的些许不足。
当最后一个加工程序走完,零件被取下,放到三坐标测量仪上时,屏幕上显示出的最终数据,让整个车间瞬间沸腾了!
“轮廓精度,5微米!” “表面粗糙度,Ra0.8!”
一片惊呼声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钳工师傅,戴着白手套,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那件尚有余温的零件,他浑浊的眼眶里,瞬间噙满了泪水。他做了一辈子精密加工,从未想过,有一天,一台大脑到肌肉,都完完全全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机床,能做出如此精度的零件!
这台纯国产化“大脑”和“肌肉”的机床,其综合性能,竟然比之前在沈飞和西飞,那台使用进口步进电机的原型机,又硬生生提升了整整一个台阶!
“龙渊”的腾飞,已经势不可挡!
然而,就在“金陵中心”内部一片欣欣向荣,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迎来一片坦途的喜悦之中时,一场酝酿已久、来自东瀛的阴谋与反扑,却以一种比所有人想象中都更猛烈、更决绝的方式,悍然降临!
这天上午,一份由国家机械电子工业部通过最高级别的加密通道,加急转发的红头文件,被送到了周将军和李晓宇的案头。
文件袋的封条上,赫然印着“特急·绝密”四个猩红大字。
周将军用颤抖的手拆开文件,仅仅看了第一页,这位身经百战、早已波澜不惊的老将军,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将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李晓宇接过文件,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
文件的内容,是日本国通商产业省(通产省),刚刚发布的,一份专门针对中国大陆地区的,最新的“关于特定战略物资及高技术出口管制的内阁政令”。
条例的核心内容,翻译过来,只有一条,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
即日起,联合发那科、安川、三菱、索尼、尼康等所有‘特定精密企业联合会’成员,对中国大陆地区,全面、无限期地,禁运所有“搭载15位以上(含15位)绝对值编码器的高性能交流伺服系统”和“测量精度在1微米以上(含1微米)的光栅尺及感应同步器”!
李晓宇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简单的技术封锁。15位编码器,意味着个脉冲\/转的定位精度;1微米光栅尺,是高精度机床的法定门槛。这两个指标,精准地卡在了“工业级”和“精密级”的分界线上。
这是一次经过了周密策划,由国家力量发动的,旨在从根源上,彻底扼杀中国高端工业母机萌芽的,釜底抽薪式的“技术绞杀”!
没有了高精度的“眼睛”(光栅尺)和高响应、高精度的“肌肉”(高性能伺服电机),“龙渊”造得再多,也不过是一堆只能粗加工、无法实现精准定位的废铁!而刚刚才看到一丝曙光的,对标世界最顶级的五轴联动加工中心的“昆仑”计划,更是会被直接打回原形,连图纸都将变成一堆废纸!
消息如同瘟疫,迅速传遍了整个“金陵中心”,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打蒙了。前一刻还在云端庆祝胜利,这一刻却被直接打入了冰冷的地狱。整个中心,都笼罩在了一片愤怒而又凝重的阴云之下。
“卑鄙!无耻!”秦振华在他的办公室里,一拳狠狠砸在了红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茶水四溅,“藤原敬二,这个输不起的老匹夫!阳谋不成,就来阴的!他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啊!”
当天下午,李晓宇紧急召开了“双龙计划”的全员动员大会。
能容纳三千人的报告厅里,座无虚席。那份充满了敌意的禁运通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被原封不动地,用最高分辨率的投影仪,投射在了报告厅的巨大幕布上。
台下,数千名工程师、研究员和一线工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一种表情——那是被人扼住咽喉,拼命挣扎却无法呼吸的屈辱和愤怒。会场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然而,站在台上的李晓宇,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愤怒,更没有任何的沮丧。
他只是,静静地,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扫视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激愤而涨得通红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巨大的静默,像一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他的第一句话,就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死寂的人群中,炸出了滔天巨浪。所有人都愣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恰恰相反,”李晓宇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穿透灵魂的力量,“我认为,这是藤原敬二,是日本人,送给我们‘双龙计划’,送给我们整个中国工业界的一份,最好的‘投名状’!”
台下开始出现一阵骚动,人们无法理解,这明明是断头铡,怎么就成了“投名状”?
李晓宇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他提高了声调:“因为它,用最无情、最冰冷、最残酷的方式,打醒了我们在场所有人,心中残存的,最后的一丝幻想!”
“那就是——真正的国之重器,真正的核心技术,是永远不可能,靠市场换来的!是永远不可能,靠别人的施舍与怜悯得到的!更是永远不可能,靠我们的所谓‘智慧’去绕道超车的!”
“通往科技之巅的道路,从来就没有捷径!唯一的路,只有一条!”
他猛地转身,从助手手中接过一支最粗的红色记号笔,在那张巨大的,几乎和投影幕布一样宽的白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两个,充满了铮铮铁骨的,全新的项目代号!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要刻进白板里去!
【“夸父”计划——全自主可控高性能伺服系统及驱动器】
【“精卫”计划——超精密光栅尺与绝对值编码器系统】
夸父逐日,虽死不悔,为的是追逐光明与核心! 精卫填海,矢志不渝,为的是填平差距与鸿沟!
他“啪”地一声放下笔,再次转过身,面对着台下,那数千双,已经被他的话,重新点燃了熊熊火焰的眼睛!
“日本人,不卖给我们,对吗?” “那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我们,就自己造!”
“我们,不但要造!而且,要立下一个军令状!我们要造得,比他们,更好!更强!”
“他们今天,用一纸禁运,关上了我们通向精密制造的一扇门。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继续享用他们的技术霸权!”
“那我们,明天,就要用我们自己的‘夸父’和‘精卫’,去踹开他们所有人的大门!把我们用血汗浇筑出来的产品,摆到他们的市场上,和他们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他的手,重重地,指向了身后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那个,位于东海之滨的,小小的岛国。那根手指,如同一杆蓄势待发的长枪,枪尖直指东京!
他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响彻了整个报告厅,也必将响彻,未来数十年,中国工业,自强不息的漫漫长路!
“同志们!”
“我们的‘利剑’,下一个目标,就是这里!”
“我宣布,从今天起,‘双龙计划’进入第二阶段!我给大家,也给我自己,立下一个期限——五年!”
“五年之内,我要让我们完全自主的‘龙渊’和‘昆仑’机床,堂堂正正地,摆在东京国际机床展览会的中心展位上!”
“我要让藤原敬二,和所有,曾经嘲笑过我们,封锁过我们的人,都摘下他们的有色眼镜,亲眼看一看!亲手摸一摸!”
“我们中国人,到底,能不能,玩得起!” “我们中国人的脊梁,到底是铁打的,还是泥捏的!”
“告诉我,我们,能不能?!”
“能!能!能!”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从报告厅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汇成一股钢铁洪流,几乎要将屋顶掀翻。那其中,蕴含着无尽的屈辱,无尽的愤怒,以及,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无穷的斗志!
十年一梦,剑指东京!
这一天,成为了中国高端工业史上,一个被永远铭记的,“国耻日”,也成为了一个,凤凰涅盘,向死而生的,“新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