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方承祖的归来。方言父子两人并没有人在意。
方言本来以为回来之后迎接他们的是村民的冷嘲热讽。
然而方承祖的归来,让他们巧妙的躲了过去。
方先正连忙拉着怒火中烧的方言往家中方向走去:“别看了!我们回家。要是被你大伯母发现了!我们两父子就要成江陵府的名人了。”
方先正的话瞬间点醒了方言。
对!回家。赶快回家。一定要在大伯母发现他们之前回家。
在村口处。
方承祖一一回应着周围的村民。
而在不远之外,两道身影如同窃贼一般往村庄的某个角落溜去。
他们的行动丝毫没有躲过方承祖的注意。
他看着方言父子偷偷摸摸回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这父子两人,真有意思!”
终于,在村子靠后山脚一处略显偏僻的地方,一座低矮破旧的土坯院墙出现在眼前。
院门是用几块朽木勉强钉成的,歪歪斜斜地开着一条缝,正在吱吱作响。
推开那扇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霉味迎面而来。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枯死的杂草顽强地迎风摇摆。
唯一显眼的是墙角那棵光秃秃的老枣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正对着院门的三间土坯房,是方言父子此世的家。
方言和方先正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被这“家徒四壁”的终极形态震得倒吸一口凉气。
家徒四壁!
这个词瞬间有了最直观、最残酷的诠释!
因为方言支持方先正赶考的原因!家中的东西早就被方言卖了个精光。
院子里的荒凉自不必说,堂屋里更是空空如也,只剩下那张三条腿(另一条顽强地用半块砖头垫着)的破方桌,以及两个仿佛随时准备殉职的瘸腿长凳。
方先正住的主屋,土炕上那两床薄被上的补丁,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凉。
最绝的是方言那屋,墙角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是用来储水的。(破了卖不出去,不然早就卖了!)墙上有个碗口大的破洞,正热情地邀请着北风来做客,呼呼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们的狼狈。
这破洞……他记得走之前还没这么大呢!肯定是村里那些顽皮小子干的!
至于厨房?啥?那是啥?
里面的物件早就方言卖了干干净净。特别是那口铁锅,当时可是卖了一个高价。方言为此还高兴了许久。
方言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嘴角有些抽搐。
为了凑齐方先正赶考的路费和那身行头,方言是真的砸锅卖铁,倾尽所有了!能卖的都卖了,连最后一点糊口的粮食都没留下!
冰凉的冷风连带冰冷的现实,让方言打了一个冷颤。
这哪里是个家?分明就是个漏风的破棚子!
早知道父亲考不中,他就不会这样拼尽全力了。
“造孽啊!”方言悲呼一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屁股瘫坐在冰凉的地上。
屁股底下的寒意瞬间让他打了个激灵,又触电般弹了起来。
不行!坐不得!这地比他的心还凉!
现在好了。吃饭没地方吃,睡觉都睡不安稳!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哦!
他深吸一口气,把满腹的牢骚和“早知道就不该砸锅卖铁”的悔恨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股寒风通过,那房间的破洞吹的方言打了个冷颤。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此刻,方先正正粗暴地将那件珍贵的锦袍用力揉成一团,试图塞进那个不规则的黑窟窿里。
锦袍柔滑的缎面摩擦着泥灰的土坯墙皮,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
几根坚韧的丝线被墙上的毛刺勾住,绷得笔直,仿佛随时会断裂。
“爹!你干什么?!”方言一个箭步冲上去,声音都变了调,伸手就去扯那袍子,“这可是你将来赶考要用的衣服!快拿下来!”
方先正的身体明显一僵,却没有回头。
他死死按住方言的手,那手冰冷,却带着一股方言从未感受过的、不容置疑的力道。
方先正的声音异常严肃认真。
“狗蛋!让他留在这里!”
方言房间内呼啸的寒风戛然而止。
父亲的态度特别坚决。
以往的父子二人,只要方言发话。爹就会点头称赞。
然而今天!他却破天荒的拒绝自己的要求。
方言看着那锦袍正在为自己房间抵挡寒风的模样。心中有些苦笑。
这价值不菲的锦袍就被父亲拿来当破布堵洞眼?是不是太奢侈了一些?
方言的眼角不知为何感觉有沙子在往里窜。
这该死的父爱!
老方这个家伙,总是把最好的留给自己。这个坏毛病总是不改。
“爹!这个家不要你管。我当时说过了!除了读书你什么都不用管。其余的由我来!”
“你只用好好安心读书就好,现在你就去读书。马上!”
方言从家中将那只有三个脚的桌子摆放在院落之中。为那个桌脚垫上了石头,使桌子不在动摇。
他从书箱里拿出书籍一一放在桌子上。
随即对方先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看着儿子那认真的表情。方先正也走上前拿起书本坐了下来。
“狗蛋!爹也和你一样!爹答应你让你当官二代。就一定会让你当官二代的!”
“前世爹可以让你啃老,这一世也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院萧瑟和儿子的期望都吸进去,然后,就在这破败的院落中央,在这夕阳金色的余晖下,方先正挺直了腰背,清了清嗓子,朗朗的读书声缓缓响起: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声音清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韵律,穿透了院落的荒凉,在冬日傍晚的寂静中回荡。
而在一旁,方言拿起了扫帚对着院落展开了风卷残云般的攻击。
父亲如此努力!他方言怎么可以落后。
至少要在夜晚来临之前,他要为他父亲打扫出一处能够休息的地方。
毕竟前世他也经历过那段让人痛苦的高考时光。读书其实是很累的!
夕阳的金辉慷慨地洒满了这个小院。
一边,是十三岁的少年方言,穿着破旧的单衣,冻得鼻头发红,却抿着嘴,一丝不苟地挥舞着破扫帚,与尘土和枯草搏斗,小小的身影在金色的光晕里显得格外倔强。
另一边,是穿着华丽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父亲方先正,端坐在三条腿的破桌前,神情专注,抑扬顿挫地诵读着圣贤文章,仿佛置身于庄严的书斋。
破败与希望,狼狈与斯文,现实的冰冷与书本的理想,在这一刻,被夕阳奇妙地调和在一起,形成一幅荒诞又带着某种奇异意境的画面。
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方言刚扫干净的地上,也落在了方先正摊开的书页上。
就在这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父子俩一个埋头苦扫,一个朗朗读书,沉浸在这份诡异和谐的奇异氛围中时——
“二弟!你们回来了?这次科举中了没有?!”
一个带着八卦气息的女高音,猛地从他家院子堵矮墙后面炸响!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小院里那点勉强营造出的“意境”。
方先正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孟子》差点掉地上。
方言也猛地停下扫帚,和父亲同时扭头,惊愕地望向声音来源——那堵矮墙的墙头。
只见一个身材有些厚实,脸庞圆润的妇人,正踮着脚,双手扒在墙头,探出半个身子,盯着院落里的方先正父子。
她的脸上写满了八卦。
正是方先正的大嫂,他亲大哥方先公的媳妇,住在他们背后院落的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