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前，整齐地站着一排排身着白衣的弟子。
今日是各峰峰主收内门亲传弟子的日子，殿前站着的，皆是从聚才院筛选出来的佼佼者。
一个瘦小的女孩子站在最后面，跟周围向各峰主投去殷切目光的弟子截然不同，她自顾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各峰峰主皆按照自己的喜好挑完了人，不出意外，那个女孩被留到了最后。
“这孩子，可惜了。”
紫微峰的青檀叹了口气，远远看着那个女孩儿，有些惋惜。
“明明是聚才院成绩最优者，却无人问津。”
鸿渺捋着胡子，轻声道，“师妹觉得可惜，为何不收入门下。”
青檀摇摇头，“是个好苗子，但性格乖戾，似邪非正，难堪大用。”
这孩子化怨台上一连伤人数百刀，还挑断了对方手筋。不过八九岁，便手段如此狠厉，着实令人不喜。
鸿渺闻言望向那孩子，她还是低着头，对周围的弟子被选走仿佛无动于衷。
“是正是邪，不教怎么知道呢。”
“师兄你……”
不等青檀说完，鸿渺便走下台去。
“孩子，你入越凌宗修行，是为了什么？”
女孩儿抬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眼中没有丝毫杂质，只直直盯着鸿渺。
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为了活着。”
为了不再饥寒交迫，不再摇尾乞怜，不再担心被煮作人食。
为了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鸿渺有些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种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想了一下，才答道，
“阿婆都叫我囡囡。”
鸿渺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弯腰，向眼前的孩子伸出手道，
“你可愿入我凌绝峰门下，成为我鸿渺的亲传弟子？”
女孩儿歪着头，仔细地盯了他一会儿，从他的神情中似乎看到了阿婆的影子。
她伸出小小的手掌，放在他手中，重重点头。
鸿渺牵住她的手，开怀大笑。
“今后，你就叫望幽，是我越凌宗凌绝峰门下的亲传二弟子。”
望幽，忘忧。
鸿渺希望他这个小徒弟今后能忘却过往伤痛，一生明澈无忧。
望幽抬头看着大笑的人，轻声开口，
“望幽？”
鸿渺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笑道，
“对，望幽。我们望幽，要快快长大啊。”
……
“我们望幽也长大了啊。”
回过神的望幽看着眼前人花白的头发，忍住了突如其来的哽咽，轻声道，
“其实一直长不大也挺好的。”
鸿渺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
鸿渺语气感慨，
“长大了好啊……”
他看向望幽，笑问，
“既然长大了，那你如今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望幽恍然。
被引入宗门，踏上修行之途，皆是机缘巧合。
幼时的她不想长生不老，也不懂飞升成仙，她只想活下去。
可如今她已是越凌宗的掌门二弟子，金丹修为，衣食无忧，继续修行的原因又变成什么了呢？
望幽看向鸿渺，眼神一如当年清澈。
“为了好好活着。”
鸿渺目光慈爱，追问道，
“何为好好活着？”
望幽想了想，大概是……
“可以跨过千山万水，看遍风花雪月，也能以手中长刀，守护心中所念。”
鸿渺抚掌大笑，
“你这丫头还真的是……”
“初心不改啊！”
他捋着胡子，语带感叹。
所谓修行，不过是纳天地灵气，盼日月长生。
多少人为着长生二字，汲汲营营一辈子，也摸不着飞升的门槛。
可他这徒弟，却是自始至终都只想一颗红尘心，看尽红尘事。
罢了。
修行之途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谁又能说他这徒弟选的路就一定是错的呢。
望幽知道自己的回答并不符合大多人修行的一贯目标，甚至有些胸无大志。但她如是想，便也如是答了。
可鸿渺也并没有出言纠正她什么，望幽心下一暖。
她的师父，从来都是让她自己决定一切。
没有责骂，没有干涉，全然信任，细致呵护。
而她解决不了的问题，也自有师父能为她解惑。
“对了师父。”
望幽伸出右手，递到鸿渺面前。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鸿渺双指一点，望幽手腕上便出现了一道红线。
“鸳鸯弦？你背着师父跟哪个臭小子好了？！”
鸿渺一见那红线，胡子直炸毛，之前仙风道骨的样子全没了。
“啊？不是偶线么？”
鸿渺再仔细看去，更是心头一梗，
“还是单向的，你这是在外面背了什么情债？”
望幽翻了个白眼，心中刚刚的那点师徒温情瞬时烟消云散。
“情债没有，因果倒是背上了。”
鸿渺闻言了然，稍微放下心来。
“这是鸳鸯弦，有情人系上，即使相隔两地，也可通过此弦心意相通，彼此互动。”
“若是被无关之人系上，系弦者可干涉被系者行动，所以叫它偶线倒也没错。”
望幽一脸希冀看向鸿渺，
“师父能解吗？”
虽然已经跟重夜达成一致，但她依旧讨厌被这鬼东西束缚。
鸿渺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望幽叹气，但也不算太失望。这玩意儿要是这么容易解开，重夜也不会用来牵制她了。
“既是因果造化，就只能你自己去渡，为师爱莫能助。”
望幽暗叹自己命苦，才刚结丹就背因果，简直时运不济。
说到结丹，她又想起了此前一直隐隐有些担心的问题。
“师父，我结丹后金丹上一直有股黑色气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总觉得是不是自己修行不当，走火入魔了，可这么长时间，除了金丹上有股黑气外，她什么事儿都没有。可也没听过谁家正经金丹上有黑气的啊。
鸿渺闻言皱眉，以掌化息，将一股清气送入望幽丹田中。
片刻后，他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怎么了？很糟糕？”
鸿渺摇头，“相反，没有任何问题，为师并未发现你说的那股黑气。”
正因如此，事情才显得更复杂。
望幽不会撒谎，而以他的修为都无法探查到那股黑气，意味着……
要么望幽体质特殊，那黑气是她自行产生的，因此仅她可见。
要么这黑气深不可测，所属之物的灵力或修为要高于大乘期的他。
“你最近修行有任何不适吗？”
望幽显然也意识到了此事的蹊跷，她皱眉摇头，
“没有。”
鸿渺心中担忧，
“此物于你是害是益尚不清楚，你平时修炼更要小心谨慎，不可操之过急。”
望幽点头。
“去珍宝阁选个法器吧，最好是护身的。”
望幽有些惊讶，“不至于吧？”
鸿渺瞪她一眼，
“什么不至于？就算不为此事，你都是金丹期的修士了还没个像样的法器，赶紧去挑一个，别叫人说我凌绝峰小气！”
望幽一脸疑问看着他，心想你难道不小气么？
整个越凌宗最小气的人就是她师父。上到宗门法器，下到月例开销，那精打细算的都能抠出一座金山来。
要不是后来大师兄接管了宗门杂务，望幽都要怀疑自己会不会再被饿死在越凌宗。
鸿渺显然接收到了她心里的吐槽，满脸嫌弃道，
“你那什么眼神，赶紧去！”
望幽顿时将什么黑气都抛诸脑后，喜笑颜开。
老头子平时抠抠搜搜的，今天难得大方一次，机不可失。
“那就谢谢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