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满庭院,驱散了长夜的寒意。囡囡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昨夜的惊惧似乎已被温暖的怀抱抚平。苏婉清轻轻将女儿放回小床,盖好被子,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她直起身,一夜未眠的疲惫刻在眼底,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寒星。那个偶然忆起的“糖人”细节,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也指明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被动地等待对手出招。她必须主动出击,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弄清楚潜在的威胁。
她没有立刻惊动府中旁人,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林砚的书房深处。那里有一个看似普通的书架,她按照记忆中和林砚闲聊时他无意间透露的方法,移动了第三排左侧一本厚重的《资治通鉴》,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书架旁的一块墙板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本看似寻常的账册,几枚样式不同的印章,以及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牌,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心是一个古朴的“风”字。
这是听风阁最高级别的信物,见牌如见阁主。林砚离京前,将这个交托给她,意味着将他在京城最隐秘的力量,完全交付于她手。
苏婉清拿起那块冰冷的铁牌,握在掌心,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是权力,更是责任,是林砚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沉吟片刻,用簪花小楷写下一行字,没有署名,只在那铁牌上蘸了特制的印泥,在纸角留下一个清晰的“风”字印记。内容很简单:“查,户部漕运司主事周明,近一年行踪往来,尤重其上元节前后接触之人。另,核实三年前乙字七号、九号漕粮折银入库批文用印真伪。急。”
她将字条卷好,塞入一个细竹管内,盖紧。然后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对着庭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方向,学了三声长短不一的布谷鸟叫。
这是林砚告诉她的,最紧急的联络信号。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挑着担子,像是寻常货郎打扮的精瘦汉子,便被林忠引着,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书房外间。汉子低着头,姿态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鹰。
苏婉清隔着屏风,将竹管递出,林忠接过,转交给那汉子。
“尽快。”苏婉清只说了两个字,声音透过屏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汉子应了一声,将竹管小心收好,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做完这一切,苏婉清才觉得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许。她走到窗边,看着那货郎挑着担子,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府邸后门的方向,融入京城的市井人流。
她知道,听风阁这部精密的机器已经开始运转。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消息,也等待……可能到来的风暴。
早膳时,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陪着囡囡用了些粥点。小丫头似乎忘记了昨夜的噩梦,又开始叽叽喳喳,只是偶尔会停下,歪着小脑袋问一句:“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每一次,苏婉清都耐心地、用轻松的语调回答:“快了,等囡囡再学会几个新字,爹爹就回来了。”
她不能让女儿被成人的阴霾笼罩。
午后,她强打精神,继续翻阅那些令人头痛的账册,试图找出更多被忽略的蛛丝马迹。同时,她也开始不动声色地梳理府中的人手。哪些是多年的老人,可靠稳妥;哪些是后来添置的,背景需要再核查。她甚至借着由头,调整了几个外围仆役的职司,将一些关键位置,换上了更放心的人。
林忠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又是钦佩,又是酸楚。老爷这一走,夫人竟是硬生生被逼着,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独自扛起了这片随时可能倾覆的天。
天色将晚时,苏婉清正在核对一份库房清单,前院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她心头一跳,放下清单,示意林忠前去查看。
不一会儿,林忠回来,面色有些古怪,回禀道:“夫人,是……是右侍郎张大人府上的管家,说是奉张夫人之命,送来几匹时新的苏缎,给夫人和小姐裁衣裳。”
苏婉清眸光一凝。张韬?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他的夫人送来衣料?
是试探?是示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
她沉吟片刻,脸上已换上得体的浅笑,对林忠道:“请张管家前厅用茶,我稍后就到。”
她需要亲自会一会这位“好意”的来使。这京城的水,果然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