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培年倒台的消息,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彻底洗涤了笼罩在白驹场上空的阴霾。灶户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喜悦。场署内,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林砚并未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他深知,扳倒一个贪官只是手段,而非目的。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将白驹场的新政彻底巩固,并将其成功的模式,推向更广阔的天地。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兑现承诺,安定人心。
在场署前的空地上,林砚召集了全体灶户。他没有站在高处,而是立于人群之中,声音清晰而平和:
“乡亲们,曾培年伏法,乃朝廷明察,亦是诸位同心协力之果!昔日盘剥我等之蠹虫已除,然白驹场之新生,方始于足下!”
他当众宣布,将严格按照新政章程,进一步提高原盐收购价,并将前几个月因盐运司压价而少支付的部分,一次性足额补发!同时,宣布成立“白驹场灶户互助基金”,从场署公账中划拨首批款项,用于资助灶户子弟求学、帮扶孤寡病残、以及应对突发灾患。
此言一出,群情沸腾!补发的银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而“互助基金”的设立,更是给了所有灶户一个看得见的、有尊严的未来保障。李振河等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从未想过,作为最底层的灶户,竟也能享有此等福祉。
“林大人恩同再造!”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感激的声浪此起彼伏,许多灶户更是直接跪拜下来。
林砚连忙让人将大家扶起,正色道:“诸位请起!林砚所为,分内之事,亦是诸位勤劳所得。望我等同心同德,将这白驹场,建成真正的安居乐业之乡!”
民心至此,彻底归附。白驹场的根基,被林砚以“利益”与“仁政”相结合的方式,夯得坚实无比。
第二件事,是梳理内部,明确规章。
借着曾培年倒台、盐运司权力暂时空悬的契机,林砚对白驹场的内部管理结构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正式确立了由场署官员、技术骨干(如沈舟)、灶户代表(李振河等)共同参与的“场务议事会”,重大决策皆需议事会商议通过。这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灶户参与管理的权力,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积极性和归属感。
同时,他让沈舟将改良的蓄卤池、煎盐灶等技术进行标准化整理,形成《白驹制盐新法》,在场内大力推广,并着手培训更多的技术工匠,为未来的扩张储备人才。
第三件事,则是放眼外界,布局未来。
两淮盐运使倒台,留下的权力真空和利益格局必然面临洗牌。林砚深知,这是白驹场扩大影响,甚至影响整个两淮盐政走向的关键窗口期。
他亲自撰写了《白驹场盐政革新成效总汇及推广建言》,将白驹场新政的详细数据、操作流程、管理经验以及带来的显着效益(国库增收、灶户富裕、盐质提升)系统性地整理出来,通过王守哲和张文远御史两条渠道,再次上达天听。这份《总汇》已不仅仅是述职,更是一份请求在全国盐区有条件的地方推广新法的“倡议书”。
与此同时,他的商业触角也开始向外延伸。凭借白驹场日渐雄厚财力和优质盐源,他秘密指示赵铁鹰,开始接触淮安府乃至更远州府中,那些并非依附于旧盐商体系、有实力且信誉良好的商家,尝试建立新的盐运销售渠道,悄然编织着自己的商业网络。
这一日,林砚与沈舟漫步在已然焕然一新的盐田边。湛蓝的天空下,星罗棋布的盐池波光粼粼,劳作的灶户们身影忙碌,却充满了干劲。
“沈老先生,您看这白驹场,如今可还入眼?”林砚微笑着问道。
沈舟抚须感叹:“不过短短数月,恍如隔世。特使以雷霆手段扫除积弊,以菩萨心肠普惠百姓,更以超凡智慧奠定长远之基。老夫漂泊半生,未曾见过如特使这般人物。此地,已显盛世盐场之雏形矣。”
林砚望向远方,目光深邃:“白驹场虽安,然天下之大,盐政之弊,又岂止一处?如今朝中关注,时机难得,正是该将此法推而广之的时候。只是……前路必然还有阻碍。”
“特使所言极是。”沈舟点头,“旧利益盘根错节,绝非一个曾培年所能代表。不过,经此一役,特使已崭露头角,名声在外,更有王侍郎、张御史为援,已非昔日孤立无援之局面。”
“是啊。”林砚轻轻吐出一口气,袖中的算珠温润如玉,“潜龙已出渊,岂能再困于浅滩?这白驹场,是我们的根基,也是我们扬帆起航的码头。”
他停顿片刻,忽然问道:“沈老先生,您于格物之道见识广博,可知除了煮海为盐,尚有他法可得更纯、更廉之盐?”
沈舟微微一怔,沉吟道:“古籍中确有记载,蜀中有‘凿井汲卤’之法,然距此遥远。此外……老夫曾闻海外番邦,有‘晒盐’之法,借助日光风力,成本极低,然其法不详,且所产之盐,恐杂质较多……”
“晒盐……日光风力……”林砚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并未深究,只是将这二字记在心中。
未来的路,不仅是权力的博弈,商业的扩张,更需要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与视野。他知道,白驹场的成功,仅仅是他在这个时代蓝图上的第一笔。
根基已固,是时候准备驶向更广阔、也更汹涌的海洋了。而下一站,或许是淮安府,或许是朝堂,或许,是那等待着被他改变的,整个时代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