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走得急。
等远远看到家门口徘徊的人影时，脚步又不自觉慢下来。
李叔婆瞥他一眼，越过他去，朝孙子李家宝招手，“家宝，咋个回来了？来奶奶这里，让奶奶好好看看。”
李家宝虽然很久没见爷爷奶奶了，却没有生疏感，跑到老妇人面前脆声喊奶奶，又朝后头唤了声爷爷。
老村长板着的脸溢出一丝笑来，上前拍拍孙子小脑瓜，“回来了？走，进屋！爷爷给你吃好吃的！”
老两口一致当没看到旁边还直愣愣杵着个大的。
“……”李春华低着头，沉默跟着进门。
打开堂屋的门锁，老村长先把裤兜里兜着的一小串枇杷拿出来给孙子尝鲜，才又拿起桌上的烟纸跟一小袋烟丝，走到外头廊檐蹲下，卷了烟丝闷头抽。
“爸。”李春华走到他旁边，声音讪讪。
老村长头也没抬，吧嗒两口烟才开口，“咋，还要说接我跟你妈去县城的事？这事没得商量，我就是死了也得埋在凤凰屯的地！”
“不是，”李春华蹲下，拿起烟丝给自己也卷了根烟，“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炸，真个是臭脾气——”
“那你回来干啥来？总不能是回来探亲吧？”
“……”
说一句得回一个怼，两人吵架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可被这么怼了几句，李春华心里那点不自在也不见了，肚子里揣的屁一下蹦出来，“我回来背菜。”
老村长扭头看他，“……”
李春华回看，“……”
瞅着瞅着，俩都忍不住笑了。
尴尬别扭的气氛消弭。
“家宝这几天精神头不错，晚上睡觉半夜不见咳了，前天他贪凉，趁我跟桂芳不注意偷偷去玩水了，回来竟然没感冒。”
“家宝身体好些了？”
“嗯，你送去的那些菜他爱吃，一顿能多吃半碗饭。”
“要不你当我吹牛呢？不是跟你说了咱村的菜拉到菜市场去，人家都抢着买，那是真好吃！”
“是真好吃，而且吃完了人特舒服，松快得跟大冷天泡了热水澡一样！爸我跟你说，咱家菜香得把住我旁边的人都勾过来了，都想跟我买菜！”
廊檐下，屋子里，笑声交织。
李家院外，小苗儿把脑瓜缩了回去，咧着嘴蹦蹦跳跳离开。
……
许耀林身体好转越来越明显。
现在每天能坐起来的时间越来越长，骨头关节的曲伸虽然还不算灵活，但是比之前也已经大有进步。
吃过晚饭，一家子梳洗过后，齐齐整整在院子里看星闲唠嗑。
小苗儿跟外公一块挤躺椅，眼睛追着月亮走。
以前在基地，她也能看到晚上的月亮。
明明月亮长得一样，可她就是觉得，基地的月亮没有这里好看。
“外公，为什么月亮一会就藏起来？”
“月亮在跟小苗儿躲猫猫呀。”
“看！它又出来了！”
“是呢，月亮在看小苗儿。”
“它是不是也喜欢小苗儿啊？哈哈哈！”
“诶呀被你猜中了，月亮可喜欢我们乖宝了！”
龙佩珍坐在靠背竹凳，一手打扇赶蚊子，一边听祖孙俩幼稚对话。
这一老一小，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给小苗儿落户的时候，我本来想好了让你们娘俩到镇上住去，没成想不到一个月，会变成眼下这样的光景。”龙佩珍轻叹，眼角漾着笑意，“真好啊。”
许燕秋抿笑。
是啊，真好啊。
这样的日子，美好得跟做梦一样。
她的女儿回来了。
爸的身体好转了。
妈精神一天比一天爽利，看着比以前还要年轻了。
笼罩在凤凰屯上空的阴霾，好像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她不知道该感谢谁。
但是她不再恨命运。
这样就很好了。
就这样就好。
村长老两口溜达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温馨场景。
整洁的农家小院里，月光明亮，夜风徐徐。
大人们坐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唠，间中时不时加入孩童天真言语，让这份惬意变得更生动。
“哟，村长，他叔婆，咋个过来了？”龙佩珍先看到进门的人，两大一小，“这是……你们家家宝？”
“是家宝！”老村长嗓门洪亮。
人逢喜事精神爽，听声音就能听出他的好心情，“这两天刚好周末，娃子不用回学校，他爸让孩子在家住两天，陪陪我们两个老家伙！”
接过许燕秋拿来的凳子，两老坐下，脸上的笑从进门就没消失过。
“春华这次回来说，家宝吃了家里送去的菜，身体变好不少。”李叔婆笑道。
“这是好事啊！”龙佩珍接话茬，“娃子身体好了就能回来多陪陪你们！”
“盼当然是这么盼，唉。”李叔婆笑着笑着又叹气，“春华的心思其实我们也知道，家宝搁家住两天，要是好好的，以后自然能常回来。但要是住着不大好——”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不好说，说了跟自己诅咒孙子似的。
怕就怕家宝在村里这两天，要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以后大人就不会再把他带回来了。
龙佩珍默了会，拖着凳子坐近，拍拍老妇人的手背安慰她，“春华那孩子其实是有孝心的，要不也不会冒着风险把孩子留下来。你也别老往坏处想，咱村现在真个不同以前了。就拿我家老头子来说，他那个病以前谁敢说能治好？你瞧瞧现在，他已经能出来晒太阳看月亮了。”
李叔婆往躺椅方向看去，那边两个老头子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老村长猛个抓着许耀林的手，一会弯曲一下他的手指，一会弯曲一下他的手肘，眼睛瞪得跟铜铃大，“诶嘿！诶嘿！耀林，行啊你，枯木逢生啊！”
许耀林抽不了手，躺在那里一脸无奈。
两个老妇人对视一眼，噗嗤笑开来。
旁边两个小娃子，这时候也四目相对，你瞅我我瞅你，相互打量。
小苗儿，“你看我干啥？我是不是很好看！”
李家宝，“……”这妹妹好肥。
“不过你不大好看，身上肉太少了！”
李家宝，“……”
“你身体不好？你是病秧子？”
李家宝脸涨得通红，被一问三连，他愣是一句都答不上。
什么病秧子？
谣言！
都是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