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金帐内,牛油巨烛燃烧,将帐壁上悬挂的巨大舆图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皮革味和一种压抑的紧张感。
匈奴帝国的核心人物——单于狐鹿姑、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丁零王、坚昆王、浑邪王、屈射王,以及身份特殊的漠南王李广利——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目光聚焦在舆图上那片辽阔的、未知的西方疆域。
李广利提出的“举族西迁,征服西域以西”的战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经过数日激烈的争论、质疑、权衡利弊,甚至拍案怒骂,帐内的气氛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与反对,逐渐转向一种沉重的、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右贤王兰鞮率先打破了最后的沉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单于,李将军之策虽险,然确为唯一生路。漠北苦寒,难以为继。汉朝如日中天,南下无望。困守此地,终是坐以待毙。”他环视众人,“西进,虽九死一生,然尚有一线生机!”
左贤王挛鞮稽粥抚摸着肩头未愈的箭伤,眼神复杂,最终也缓缓点头:“我部愿随单于西迁!但需周密准备!万不可仓促行事!”
丁零王阿史那、坚昆王骨力等部落首领,虽对远离故土充满忧虑,但在单于的威压和李广利描绘的“新家园”诱惑下,也纷纷表态:“愿随单于!”
狐鹿姑单于端坐主位,目光扫过众人,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好!诸王同心!此乃天佑匈奴!”
“然!西迁万里,非儿戏!需万全准备!”
“本单于决议:以两年为期!两年之内,倾举国之力,囤积粮草、药品、器械、辎重!整军备战!两年之后,春暖花开之时,便是我匈奴举族西进,开疆拓土之始!”
“两年!”狐鹿姑的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此乃生死存亡之两年!各部听令!”
“一、粮草牲畜!”他看向负责牧业的浑邪王浑图,“浑邪王!令你部!全力牧养!繁殖牛羊马匹!宰杀老弱病畜,腌制风干肉!采集、晾晒牧草!务必使两年后,大军及随行部众,有充足肉食及草料支撑长途跋涉!”
“二、药品辎重!”他转向心思缜密的右谷蠡王,“右谷蠡王!令你部!广集草药!招募巫医!制备金疮药、驱寒散、避瘴丹!同时,收集、修补皮甲、弓箭、刀矛、绳索、帐篷!确保大军装备齐全!”
“三、道路探查!”他看向熟悉西域的李广利,“漠南王!令你精选斥候、向导!分批潜入西域以西!绘制详细地图!探查水源、险关、部落分布、城防虚实!务必在两年内,摸清西进路线及沿途情况!”
“四、整训精兵!”狐鹿姑的目光落在左贤王挛鞮稽粥和丁零王阿史那身上,“左贤王!丁零王!令你二人!整训本部及附属部落精锐骑兵!演练长途奔袭、攻城拔寨之术!务必使两年后,我匈奴铁骑,锋芒更胜往昔!”
众王肃然领命:“谨遵单于号令!”
狐鹿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右贤王兰鞮:“右贤王!还有一事,至关重要!”
兰鞮微微躬身:“单于请讲!”
“贸易!”狐鹿姑吐出两个字,“与汉朝的贸易!”
帐内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与汉朝贸易?那个刚刚将他们逼入绝境的敌人?
“单于!汉朝岂会……?”左谷蠡王忍不住质疑。
“会!”狐鹿姑斩钉截铁,“汉朝重利!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不会拒绝!”
他看向李广利:“李将军,你深知汉朝内情。你以为如何?”
李广利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单于英明!汉朝皇帝刘据,虽雄才大略,然其朝中大臣,如桑弘羊之流,最重商贾之利。
且汉朝新得漠南,正需休养生息,亦不愿此时与我匈奴再启大规模战端。贸易可行!”
他分析道:“我匈奴所需,无非粮秣、铁器、布帛、药材。而汉朝所需……”
李广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西域珍宝!黄金!皮毛!良马!甚至我们掳掠来的部分人口作为奴隶交易!这些,我们都有!”
狐鹿姑点头:“正是!右贤王!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你需选派精明强干、通晓汉话及贸易之道的心腹,持我单于金印,秘密前往河西边境,或通过西域都护府的渠道,尝试与汉朝边吏接触!”
“姿态放低!言辞谦恭!言明我匈奴愿重开边市!只为换取些许生活物资!绝无他意!”
“交易务必分批!小额!避免引起汉朝警觉!”
“价格可稍作让步!但务必换得实利——!!”
“记住!”狐鹿姑的声音带着警告,“此乃权宜之计!一切只为囤积西迁所需——!!
“两年之后一切皆成过往——!!”
兰鞮深吸一口气,明白了单于的深意。这是在与虎谋皮,是饮鸩止渴,但也是无奈之下的精明算计。
用劫掠来的财富和汉朝暂时不愿开战的心理,换取宝贵的生存物资,为那场决定命运的西迁积蓄力量。
“末将明白!定当谨慎行事!不负单于所托!”
金帐内的烛火跳跃着,映照着众王或凝重、或决绝、或忧虑的面庞。两年之期已定,西迁之策已成共识。囤积粮秣,整训精兵,探查道路,秘密贸易等每一项任务都艰巨无比,每一项都关乎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
狐鹿姑站起身,走到金帐中央,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诸王!今日之议!关乎匈奴续——!!”
“两年!只此两年——!!”
“望诸位同心戮力!各司其职!勿生贰心——!!”
“待春暖花开!万马奔腾!我匈奴将如离弦之箭!射向西方!开辟新的家园——!!”
“长生天保佑匈奴——!!!”
“长生天保佑匈奴——!!”众王齐声应和,声音在金帐内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与对未知未来的渺茫希望。
金帐帘幕掀开,众王鱼贯而出,融入龙城寒冷的夜色中。他们各自带着沉重的使命离去。
龙城内外,表面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劫掠归来的短暂欢腾。然而,在这平静之下,一股巨大的、名为“西迁”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两年的倒计时,已然开始。
匈奴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正悄然调整方向,为一场史无前例的、孤注一掷的万里迁徙,做着最后的、也是最隐秘的准备。
而他们与汉朝之间,那看似重启的、充满算计的贸易,也将成为这场宏大史诗中,一段充满讽刺与无奈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