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河的出现,并未给杂役峰带来真正的风平浪静。
它更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水面下的暗流却已改道。
王扒皮和赵干看陆沉的眼神,怨毒依旧,只是那份毒,被一层浓浓的忌惮包裹起来,藏得更深了。
致命的刁难,变成了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
鞭刑照旧。
三十五筐的定额,也依然挂在嘴边。
但陆沉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浸了水的鞭梢落在背上时,力道只透皮肉,不再伤及筋骨。
当他依旧只背出三十筐矿石时,王扒皮的咒骂声依然响彻矿洞,可那骂声里,多了一丝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他不敢再下死手。
谁也无法确定,那位高高在上的楚师兄,是真的随口一问,还是在陆沉身上留下了一道无人敢碰的烙印。
可他们也绝不会让陆沉好过。
他们在用这种不越线的折磨,消磨他的意志,等待他自己崩溃,或者犯下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对于这种微妙的拉锯,陆沉心如明镜。
他也乐得如此。
没有了时刻悬在头顶的死亡威胁,他终于可以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修炼的狂热之中。
白日,他将沉重的背矿,化作最残酷的炼体。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蹬腿,都精准控制着肌肉的发力,骨骼的鸣响。
夜晚,窝棚的角落里,他将那块土魄晶置于掌心,在它营造出的那片精纯灵气中,疯狂运转着《基础锻体诀》的引气法门。
他体内的灵力,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炼气三层的壁垒,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时间在矿镐与岩石的撞击声中,悄然流逝。
又是两个月过去。
这一日,陆沉刚将一筐矿石卸下,背脊的肌肉还在酸痛地颤抖。
毫无征兆地——
“当——!”
一声悠远、清越的钟鸣,仿佛从九天之上垂落,瞬间贯穿了整座杂役峰。
矿洞内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满脸愕然。
“当——!”
第二声钟鸣接踵而至,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穆,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收缩了一下。
“当——!”
第三声钟鸣落下,群山回响。
“是宗门召集钟!”
监工们最先反应过来,嗓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大声呼喝:“所有杂役,立刻去杂役峰广场集合!快!”
宗门召集?
陆沉心头一跳。
他放下藤筐,汇入灰色的人潮,快步走向杂役峰半山腰那片巨大的青石广场。
此刻,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数千名身穿灰色杂役服的弟子聚集于此,黑压压一片,压抑的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鸣,透着迷茫与不安。
广场前方的高台上,几位气息渊深的内门执事负手而立。
居中的,是一位面色肃穆的老者。
陆沉瞳孔微缩。
周师叔!
正是当日在外门考核时,对他有过惊鸿一瞥的那位!
他不动声色地隐在人群后方,收敛气息,凝神望去。
一名内门执事上前一步,丹田气足,声音如洪钟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肃静!”
“今日召集尔等,宣布两件要事!”
嗡鸣的广场瞬间死寂。
“其一,五年一度的‘外门小比’,将于三月后举行!所有外门弟子,皆需参加!”
此言一出,台下数千杂役弟子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
那是外门弟子的盛会,是他们眼中另一个世界的光景,与他们这些在泥潭里挣扎的人,毫无关系。
无数人眼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羡慕,以及更深的绝望。
那执事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一张张或麻木,或年轻的脸庞,声音陡然拔高!
“其二,亦是今日召集尔等之重点!”
“为激励杂役弟子勤勉修行,壮我宗门根基,经掌门与诸位长老决议——”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口!
“此次外门小比之后,将特设——杂役晋升考核!”
“杂役……晋升考核?”
这六个字,仿佛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在死寂的人群中轰然炸开!
一瞬间,无数双原本黯淡、麻木的眼睛里,迸射出火山爆发般的光芒!
晋升外门!
这是每一个杂役弟子午夜梦回时,连想都不敢多想的奢望!
以往那“三年炼气三层”的规矩,不过是挂在天上看得见摸不着的画饼,名额稀少,条件苛刻,几乎无人能够到。
如今,竟有了一场专门为他们设立的考核?
那执事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滚油中泼入的冷水,让整个广场彻底沸腾!
“凡入门三年内之杂役弟子,修为达到练气三层者,皆可报名参加!”
“考核内容,包括修为检测、基础术法、心性毅力!”
“表现优异者,不仅可晋升外门,更可获得宗门赏赐!”
消息被确认!
希望!
名为希望的野火,在数千名杂役弟子的心中,以燎原之势,熊熊燃起!
就连一向沉稳的陆沉,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
机会!
一个摆脱杂役身份,一个真正踏上仙途的机会,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砸在了他的面前!
时间,就在三个月后!
他此刻已是炼气二层巅峰,距离那道门槛,只差最后一步!
三个月!
凭借那块土魄晶,凭借这具被千锤百炼的肉身,凭借他这两世为人磨砺出的狠劲,足够了!
完全足够他冲破那层壁垒!
高台上,周师叔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之力,压下了沸腾的声浪。
“仙路漫漫,道心为基。宗门此举,是为所有心怀向道之志的弟子,一个公平的机会。望尔等,好自为之。”
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下方的人海,在一个角落,极轻微地停顿了一瞬。
正是陆沉所在的方向。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立刻垂下眼帘,将自己彻底隐没于人群。
集会散去。
整个杂役峰,疯了。
以往的死气沉沉,被一种近乎癫狂的修炼氛围所取代。
每个人走路都带着风,眼神里燃烧着火焰。
修炼场、讲法堂,人满为患,就连兑换基础丹药和功法的贡献点,都一夜之间暴涨。
陆沉回到矿洞,发现监工们的鞭子彻底软了。
他们看向每一个杂役的眼神都变了,生怕自己一鞭子下去,打断了某个未来的外门师兄的仙缘。
王扒皮死死盯着陆沉,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那眼神,怨毒而急切,像一条即将在猎物逃走前,做最后反扑的毒蛇。
夜晚,窝棚里鼾声绝迹。
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吐纳声,和灵力冲刷经脉的细微声响。
同棚的矿役们看着角落里盘膝而坐,气息沉凝如渊的陆沉,眼神无比复杂。
他们都清楚,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恐怕是这矿洞中,最有希望抓住那缕光的人。
陆沉的手,紧紧握着怀中那块又小了一圈的土魄晶。
温润的触感,是他此刻最大的底气。
三个月!
他必须突破炼气三层!
这条布满荆棘与血泪的杂役之路,终于在尽头,透出了一丝亮光。
他要做的,就是抓住它,然后……一跃而起!
微澜已起,风暴将至。
陆沉很清楚,这场变革到来之前,他要面对的,将是赵干、王扒皮之流,最疯狂、最不计后果的阻击。
机缘在前,杀机在后。
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