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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碎玉轩的窗棂,在书桌上投下一道斜斜的光带,恰好落在那方即将完工的墨锭上。林晚星执起刻刀,最后一次细细雕琢栀子花的花瓣纹路,刀锋划过墨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墨锭通体乌黑,泛着温润的光泽,是她用三天时间反复捶打、晾晒而成——松烟磨得细如粉尘,混合了少量麝香与珍珠粉,既保留了墨的沉郁,又添了一丝清冽香气。正面是一朵盛放的栀子花,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的绒毛都刻得栩栩如生;背面则是简单的云纹,边角处藏着那个小小的“晚”字,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姐姐,这墨锭做得真好。”流朱端着水盆进来,见她正对着墨锭出神,忍不住凑近赞叹,“比宫里藏的那些贡品还要精致,皇上见了定会喜欢。”

林晚星放下刻刀,指尖拂过墨锭冰凉的表面:“但愿能合皇上心意。”她将墨锭放进锦盒里,衬着深蓝色的绒布,墨色更显沉净。昨夜苏培盛送来的江南点心还剩几块,她用油纸包好,一并放进食盒——那是她准备呈给皇上时,随口提及的“家乡味”,如今倒成了赴约的由头。

梳洗妥当,她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素裙,裙摆绣着几枝淡青色的竹叶,既不失宫女的本分,又透着几分清雅。走到门口时,沈眉庄正站在廊下等着,手里握着一方素色帕子。

“真要去?”沈眉庄的语气里带着担忧,“皇上虽护着你,但伴君如伴虎,何况……华妃的性子,未必会善罢甘休。”

“墨锭既已做好,总要呈上去的。”林晚星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指尖触到帕子上绣着的兰草,“小主放心,我只是送墨锭,不多言,不多看,早去早回。”

沈眉庄叹了口气,叮嘱道:“凡事谨慎些,莫要让人抓住把柄。”

“嗯。”林晚星点头,转身走出碎玉轩。晨光中的宫道格外清静,只有扫地太监的竹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花香,那是御花园方向传来的气息。

养心殿的偏殿里,雍正正临窗看着奏折。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道:“皇上,林姑娘来了,就在殿外候着。”

雍正笔尖一顿,抬眼看向窗外:“让她进来。”

林晚星捧着锦盒走进殿内时,正见雍正放下朱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盒子上。她屈膝行礼,将锦盒放在紫檀木的长案上:“回皇上,您要的栀子花墨做好了。”

雍正示意她打开。锦盒开启的瞬间,一缕清冽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麝香飘出,与殿内的龙涎香交织在一起,竟生出一种沉静的韵味。他拿起墨锭,入手沉甸甸的,指尖抚过栀子花的纹路,能感觉到刀锋刻下的细微起伏。

“手艺不错。”他指尖停在背面的云纹上,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个藏在角落的“晚”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比造办处的用心。”

“能合皇上心意,是奴婢的本分。”林晚星垂眸,将食盒递上前,“这是昨夜苏公公送来的点心,奴婢想着皇上或许也爱这口,便带了些来。”

雍正看了眼食盒里的桂花糕,想起她昨日说“小时候外婆常做”,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有心了。苏培盛,拿去给御膳房,热一热端上来。”

“是。”苏培盛接过食盒,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林晚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落在寂静的殿宇里,格外清晰。她垂着眼帘,视线落在地面的金砖上,那上面雕刻的缠枝纹,她昨夜在灯下描摹过无数次,此刻却觉得格外陌生。

“翊坤宫的事,没吓到你?”雍正忽然开口,声音比昨日温和了些。

“回皇上,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林晚星的声音依旧平静,“小禄子无辜,不能平白受冤。”

“该做的事?”雍正放下墨锭,起身走到她面前。明黄色的龙袍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压迫感扑面而来,“这宫里,敢拦华妃的人不多,你是头一个。不怕她日后报复?”

林晚星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一片海,能轻易将人吸进去。她定了定神,缓缓道:“怕。但比起怕报复,奴婢更怕有愧于心。”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晚星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欣赏。他离得很近,她能看到他龙袍上绣着的十二章纹,能闻到他发丝间的墨香——那是与她手中墨锭相似,却更醇厚的味道。

“有愧于心?”雍正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角。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触感微凉,却让林晚星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屈膝道:“皇上若没别的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雍正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她明显疏离的姿态,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急着走?”

“碎玉轩还有事等着奴婢打理。”林晚星低着头,不敢再看他。方才那一瞬间的靠近,让她刻意维持的“清冷”险些崩塌——心跳失序,脸颊发烫,这些都是人设之外的反应,是她无法控制的慌乱。

“也罢。”雍正收回手,转身坐回龙椅上,拿起那方墨锭,“这墨锭,朕很喜欢。你……往后若得空,可多做几方送来。”

“是。”林晚星松了口气,再次行礼,“奴婢告退。”

走出养心殿时,阳光已经升高,照在宫墙上泛出刺眼的光。林晚星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脸颊,指尖的温度让她有些恍惚——刚才雍正的触碰,是无意,还是刻意?他眼底的情绪,是帝王的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林姑娘。”苏培盛不知何时候在殿外,见她出来,笑着递过一个小盒子,“皇上说,这是赏你的。”

林晚星接过盒子,入手很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白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与她墨锭上的花纹如出一辙。玉质温润,显然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替我谢皇上恩典。”她将玉簪收好,指尖却有些发颤。这赏赐太过贵重,也太过私人,让她心里越发不安。

回到碎玉轩时,沈眉庄正在廊下看书。见她回来,连忙放下书卷迎上来:“怎么样?皇上没说什么吧?”

“皇上很喜欢那墨锭,还赏了支玉簪。”林晚星拿出玉簪,递给沈眉庄看。

沈眉庄看着簪头的栀子花,脸色微变:“这……皇上的意思,怕是不只是喜欢墨锭那么简单。”她握住林晚星的手,“晚星,这簪子太贵重了,你往后……更要谨言慎行。”

林晚星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知道沈眉庄说得对,帝王的恩宠从来不是福气,而是枷锁。可想起养心殿里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他看着墨锭时眼底的笑意,她的心湖还是忍不住泛起了涟漪。

接下来的几日,林晚星依旧每日做墨锭,只是不再送进养心殿,只托苏培盛转交。她刻意避开与雍正碰面,连宫道都绕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可越是躲避,那些零碎的片段就越清晰——他接过墨锭时的指尖相触,他拂过鬓角的微凉指尖,他看着她时深邃的眼眸……

流朱看出了她的恍惚,忍不住道:“姐姐,你这几日总是走神,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林晚星放下刻刀,看着窗外的栀子花:“流朱,你说……皇上对我,到底是看重这墨锭,还是……别的?”

流朱愣了愣,随即笑道:“姐姐做的墨锭好,人更好,皇上自然都看重。”

林晚星苦笑。她宁愿皇上只看重墨锭。若只是物件,总有被厌弃的一天,可若是“别的”,一旦深陷,便是万劫不复。

这日傍晚,她正在晾晒新做好的墨锭,忽然听到宫道上传来喧哗声。流朱跑出去看了一眼,回来时脸色发白:“姐姐,是华妃宫里的人!她们说……说华妃娘娘被禁足后心绪不宁,动了胎气,请了太医呢!”

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华妃有孕了?这消息像一块石头,砸碎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若华妃诞下龙子,凭着年家的势力,怕是会更难对付。而她这个“顶撞”过华妃的宫女,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而且……”流朱压低声音,“奴婢听她们说,华妃娘娘动胎气前,手里正拿着一支栀子花簪子,说是……说是皇上赏的。”

林晚星猛地抬头,看向妆奁里那支白玉簪。同样的栀子花,同样是皇上所赏。华妃这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在刻意针对她?

夜色渐深,碎玉轩的灯亮到很晚。林晚星坐在灯下,手里摩挲着那支白玉簪,心里乱成一团麻。她知道,华妃的胎气绝不会是偶然,这背后定有蹊跷。而她,似乎已经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

窗外的栀子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香气依旧清雅,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寒意。林晚星握紧簪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不能再躲避了,有些事,必须弄清楚。

第二日一早,她将那支白玉簪放进锦盒,又带上一方新刻的墨锭,径直走向养心殿。这一次,她没有绕路,脚步坚定。

走到养心殿门口,苏培盛正候着,见她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林姑娘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我有要事求见皇上。”林晚星语气平静,“还请公公通报。”

苏培盛看了看她手中的锦盒,点了点头:“姑娘稍等。”

殿内很快传来回应:“让她进来。”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雍正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正低头看着奏折,听到脚步声,抬眼看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锦盒上。

“皇上。”林晚星屈膝行礼,将锦盒放在案上,“这是您赏的玉簪,奴婢不敢收,还请皇上收回。”

雍正看着锦盒里的白玉簪,又看向她紧绷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华妃动胎气的事,你听说了?”

“是。”林晚星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奴婢听说,华妃娘娘动胎气时,正拿着一支栀子花簪。皇上,奴婢愚钝,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误会,但奴婢不愿因此惹来非议,更不愿连累皇上。”

“连累朕?”雍正放下朱笔,站起身,“你觉得,朕是会被流言连累的人?”

林晚星垂下眸:“奴婢不敢。只是……”

“只是怕华妃报复?”雍正打断她,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朕说过,碎玉轩有朕照看,没人敢动你。”他拿起那支白玉簪,重新簪在她的发间,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垂,“这簪子,是朕赏你的,谁也抢不走,也别想借此做文章。”

耳垂的温热顺着血液蔓延到心口,林晚星的心跳又乱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间的簪子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可是华妃娘娘……”

“华妃那边,朕自有处置。”雍正的声音沉了些,“你只需做好你的墨锭,守好你的碎玉轩,其他的事,不必理会。”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却又像一根丝线,将她与他系得更紧。林晚星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知道,自己这一步,终究是踏出去了——从接过这簪子开始,从走进这养心殿开始,她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是。”她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顺从。

雍正看着她发间的栀子花簪,与她素净的眉眼相得益彰,眼底的笑意渐渐清晰。他转身回到案前,拿起那方新送来的墨锭,上面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比之前的更添了几分含蓄。

“这墨锭,刻得更有灵气了。”他赞道。

林晚星的脸颊微微发烫:“谢皇上夸奖。”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林晚星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片被搅乱的心湖,渐渐泛起了一圈圈温暖的涟漪。或许,这样也不错——有他的庇护,她可以安心做墨锭,守着碎玉轩的栀子花,不必再担惊受怕。

只是她没看到,雍正握着墨锭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落在墨锭角落那个小小的“晚”字上,久久没有移开。而远在翊坤宫的华妃,正摔碎了第三只茶盏,看着窗外凋零的“一丈红”,眼底淬满了冰冷的恨意。

这场由一支墨锭、一朵栀子花引发的纠葛,才刚刚拉开最复杂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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