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西山之约，迷雾重重
接下来的三日，沈清辞过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西山红叶寺之约，像是一盏悬在迷雾中的孤灯，既是希望，也可能引她走向万劫不复。她无法判断这是顾九渊的诚意，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但无论如何，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她必须去。
然而，如何摆脱郝嬷嬷和王府侍卫的严密监视，顺利出府赴约，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尝试着向郝嬷嬷委婉地表达，近日总是心悸梦魇，想到寺庙里上柱香，求个平安。郝嬷嬷立刻以“大小姐病体未愈，不宜奔波”、“王爷吩咐需静养”为由，毫不留情地回绝了，甚至之后对她的看管更加严密了几分，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此路不通。
硬闯更是死路一条。
沈清辞焦灼万分，时间却一天天过去。
就在约定日期的前一天，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王氏突然派人来传话，说是娘家嫂嫂携女来访，想着府中近日晦气，要带沈清柔去城外有名的白云观进香祈福，问沈清辞是否同去。
沈清辞闻言，心中猛地一动！
白云观！就在西山脚下！与红叶寺相距不过数里！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几乎要立刻答应，但残存的理智让她压下了冲动。王氏突然如此“好心”，其中必有蹊跷。她立刻露出一副惶恐怯懦的样子，低声道：“多谢母亲好意，只是……只是女儿身子尚未大好，怕过了病气给舅母和表妹，而且……听说西山路远，女儿实在怕颠簸……”
那传话的嬷嬷眼中果然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轻视，假意劝了两句，便回去复命了。
不一会儿，芳菲院那边便传来消息，王氏已带着沈清柔出发了，并未再强求沈清辞同去。
沈清辞站在窗边，看着王氏和沈清柔的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去，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王氏此举，无非是想彰显她对自己这个“病秧子”的“慈爱”，顺便衬托沈清柔的“健康懂事”，或许还存了让她独自在府中“寂寞难过”的心思。但她绝不会想到，这恰恰为沈清辞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王氏和沈清柔离府，府中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走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她们去了西山，那么自己如果出现在西山附近，万一被发现，也有了勉强可以搪塞的理由——比如，思念母亲妹妹，偷偷跟了去，却体力不支走错了路云云。
虽然漏洞百出，但总比毫无借口强。
现在，最大的问题依旧是郝嬷嬷和王府侍卫。
沈清辞沉吟片刻，心中有了一个冒险的计划。
她转身对春汐道：“春汐，我忽然想起，昨日嬷嬷送来的安神香似乎快用完了，那香味我闻着甚是安心，你去流霜院问问郝嬷嬷，可否再给我一些？”
春汐不疑有他，应声去了。
沈清辞立刻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胭脂盒，里面不是胭脂，而是一种淡绿色的细腻药粉。这是她这几日偷偷用几种药材研磨配制的强效迷药，药性猛烈，但持续时间不长。
她将少许药粉藏在指甲缝里，又迅速将盒子恢复原状。
不一会儿，春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小姐，郝嬷嬷说安神香就剩这些了，让您省着点用，她已派人去王府取了，明日才能送来。”
“够了，足够了，替我谢谢嬷嬷。”沈清辞接过纸包，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午膳时分，厨房送来了饭菜。今日王氏不在，饭菜简单了些，但依旧“精心”搭配了药膳。
沈清辞看着那碗据说是“补气养血”的当归鸡汤，眸光微闪。她借口汤有些烫，让春汐去小厨房取些冰凉的井水来兑一下。
支开春汐后，她迅速将指甲缝里的迷药弹入了郝嬷嬷惯常会喝的那盏茶水中。药粉遇水即溶，无色无味。
春汐很快回来，沈清辞若无其事地用了膳。郝嬷嬷也如同往常一样，侍立在一旁，喝完了那盏茶。
饭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郝嬷嬷便显露出些许困倦之色，她强打精神，却终究抵不过药力，对沈清辞道：“大小姐，老奴有些不适，需小憩片刻，您若有事，可唤门外侍卫。”
“嬷嬷快去歇息吧，我正好也困了。”沈清辞体贴地道。
郝嬷嬷回到厢房，几乎是倒头就睡。
时机到了！
沈清辞立刻行动起来。她先是从衣柜深处翻出一套提前准备好的、颜色暗沉不起眼的粗布衣裙换上，又将头发简单挽成丫鬟样式，脸上稍微涂抹了些灶灰，让自己看起来平凡无奇。
然后，她再次钻入了那条通往府外的废弃暗渠。
这一次，她轻车熟路，很快便来到了出口处。她没有立刻出去，而是仔细倾听观察。雨后的空气清新，外面似乎格外安静。
她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钻出，躲藏在灌木丛后。果然，因为王氏离府，后巷附近的守卫似乎松懈了一些。
她屏住呼吸，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忽然增强的敏捷，如同影子般沿着墙根快速移动，避开偶尔走过的巡逻家丁，一路朝着侯府后门的方向潜去。
后门通常有婆子看守，但今日似乎也因为主母离府而懈怠了，正靠在门房里打盹。
沈清辞心跳如鼓，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她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用力扔向远处的一簇竹林。
“啪嗒”一声轻响。
“谁？！”打盹的婆子被惊醒，嘟囔着走出来查看。
就在婆子转身的瞬间，沈清辞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从藏身处冲出，悄无声息地拉开后门的门闩，闪身钻了出去，然后又轻轻将门带上，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直到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沈清辞才意识到，她竟然真的成功了！她逃出了侯府！
来不及庆幸，她立刻压低身子，沿着小巷快速奔跑起来。她必须在郝嬷嬷醒来之前赶回来！
京城街道熙攘，她这身打扮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她不敢雇车，只能凭借着记忆和问路，朝着西山方向快步走去。
脚程不快，等她赶到西山脚下时，已近未时。红叶寺在半山腰，她咬着牙，拖着这副并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攀登。
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喉咙里泛起血腥味，心脏跳得如同要炸开。但她不敢停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到！
终于，红叶寺那古朴的山门出现在眼前。寺内香火不算鼎盛，显得有些清静。
未时已到。
沈清辞喘着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这才迈步走进寺中。
她不知道要见的人是谁，会在哪里。她只能故作随意地在寺中漫步，目光悄悄扫过每一个可能的人。
大雄宝殿、偏殿、放生池、茶寮……她走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像是医谷来人，或者带有任何特殊标记的人。
难道她来晚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个骗局？
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就在她经过一处僻静的、栽种着几棵古老枫树的庭院时，一个坐在石凳上、看似在歇脚的老妪忽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老妪穿着普通香客的衣裳，头发花白，面容布满皱纹，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平和，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
老妪对着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起身，颤巍巍地朝着庭院更深处、一间供奉着药师佛的偏殿走去。
沈清辞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偏殿内光线昏暗，檀香袅袅，除了她们，空无一人。
老妪走到药师佛像前，虔诚地拜了拜，然后转过身，看着跟进来的沈清辞，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再无掩饰，充满了激动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像……真像……”老妪的声音不再苍老颤抖，反而变得温和而清晰，她喃喃低语，目光仔细描摹着沈清辞的眉眼，“尤其是这双眼睛，和谷主年轻时一模一样……”
沈清辞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是医谷的人！外祖父派来的人！
“婆婆……”她喉头哽咽，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老身姓容，谷中人都唤我一声容婆婆。”老妪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沈清辞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语气急切而关切，“小姐，您受苦了！谷主接到京城传来的模糊信号，忧心如焚，又不敢确定，只好派老身先行前来查探！您……您怎么会用上那种紧急信号？可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您体内的‘千丝绕’……”
容婆婆话语顿住，手指已自然而然地搭上了沈清辞的脉门。
只是片刻，容婆婆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眼中涌起滔天怒意：“好毒辣的手段！竟是‘千丝绕’！还混合了其他阴损药物！若非小姐您自行化解了大半，恐怕早已……”
她气得浑身发抖，看向沈清辞的目光充满了心疼和愤怒。
“婆婆，我没事，”沈清辞反握住容婆婆的手，感受到那真实的关切，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有落泪，“我已经找到解毒之法，只是需要时间和药材。今日冒险请婆婆前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快速而清晰地将自己重生后的处境、侯府内的阴谋、王氏母女的算计、以及近日遭遇的刺杀和朝堂风波，择其要点告诉了容婆婆。她没有提及顾九渊和那隐秘的信号传递方式，只说是自己设法找到了联系医谷的方法。
容婆婆听得面色凝重无比，眼神越来越冷。
“没想到……没想到侯府竟已糜烂至此！王氏毒妇！竟敢如此谋害嫡女！”容婆婆咬牙切齿，“还有那林家小子，简直狼心狗肺！小姐放心，谷主若是知晓，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外祖父远在医谷，远水难救近火。”沈清辞冷静道，“当务之急，是婆婆能否在京中为我提供一些帮助。我需要一些药材彻底解毒，需要可靠的人手传递消息，还需要……了解朝堂和京中的动向，尤其是关于永宁侯府和军饷案的。”
容婆婆沉吟片刻，郑重点头：“小姐放心。医谷在京中确有几分薄产和人手，只是以往并未过多关注侯府内宅。老身这就去安排。药材和人手都好说，只是这朝堂动向……”她面露难色，“医谷向来避世，于朝堂之事并不精通。”
“无妨，”沈清辞道，“只需留意市井流言和公开的信息即可。另外，婆婆务必小心，侯府和王府……可能都有人在盯着。”
“王府？摄政王顾九渊？”容婆婆眉头紧锁，“他怎么会……”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我再向婆婆解释。”沈清辞打断她，时间紧迫，她必须长话短说，“婆婆，我们日后如何联系？”
容婆婆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看似普通的竹制香囊，递给沈清辞：“这是谷中特制的‘同息香’，味道极淡，常人难辨。小姐将其佩戴在身上。京中城西有家‘济世堂’药铺，是我们的人。小姐若有急事，可去那里留下暗号，或者，每隔三日的午时，我会让人在侯府后巷摇响特定的铃铛声，小姐若是听到，便可如今日一般设法出来相见。但此法风险太大，非万不得已，切勿使用。”
沈清辞接过香囊，慎重地放入怀中：“我明白了。”
“小姐，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容婆婆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若有危险，立刻发出信号，就算拼了老身这条命，也会护您周全！”
“谢谢婆婆。”沈清辞心中暖流涌动，重生以来，这是第一次感受到毫无保留的关爱和支持。
两人不敢多留，又低声交换了几句紧要的话，便一前一后，悄然离开了偏殿。
沈清辞心中稍定，有了医谷的帮助，她总算不是孤军奋战了。
她不敢耽搁，立刻沿着原路下山。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山脚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行熟悉的身影——王氏、沈清柔，还有她们的丫鬟婆子，正从白云观的方向出来，似乎也要准备回府了！
真是冤家路窄！
沈清辞心中一惊，连忙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屏住呼吸。
王氏和沈清柔看起来心情不错，言笑晏晏，显然在白云观“祈福”得很顺利。
她们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沈清辞心中焦急万分。她们若是现在回府，发现自己不在揽月阁，那就全完了！
必须赶在她们之前回去！
可是，两条腿怎么可能快过马车？
眼看王氏一行人已经朝着马车走去，沈清辞心急如焚，几乎要绝望。
就在这时，山道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
尘土飞扬间，只见一队黑衣玄甲的骑士护着一辆奢华威严的玄色马车，正朝着山上疾驰而来！那马车上的标志——赫然是摄政王府！
顾九渊？！他怎么会来这里？！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跳！
王氏等人也看到了王府车驾，连忙让到路边，躬身行礼。
王府车驾在她们面前缓缓停下。车帘掀开，露出的却不是顾九渊，而是一个穿着王府总管服饰的中年男子。
那总管并未下车，只是居高临下地对王氏道：“可是永宁侯夫人？本王爷途径此地，听闻夫人在白云观祈福，特命咱家前来问询，贵府大小姐近日安好？郝嬷嬷伺候可还周到？”
王氏受宠若惊，连忙道：“劳王爷动问，小女一切安好，郝嬷嬷甚是尽心。”
“那就好。”总管点点头，话锋忽然一转，“说起来，本王爷近日得了一株罕见的百年紫参，于调养气血最有奇效。既然恰逢夫人在此，便请夫人随咱家一同回王府取了吧，也好早日给大小姐补身。王爷说了，务必亲自交到夫人手中。”
王氏顿时愣住了，随即脸上涌现出巨大的惊喜和荣耀！摄政王亲自赏赐！还是如此珍贵的药材！这是何等的脸面！
她连忙道：“这……这如何敢当……妾身多谢王爷恩典！”她完全忘了要立刻回府的事情，只觉得这是天大的荣幸，连忙吩咐车夫，“快！跟上王府的车驾！”
沈清柔虽然有些嫉妒，但也不敢多言。
于是，在沈清辞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王氏一行人竟然调转方向，跟着王府的马车，朝着京城方向，浩浩荡荡地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九渊是故意的？他是在……帮她拖延时间？
沈清辞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深意，巨大的危机暂时解除，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从山石后冲出，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京城方向狂奔！
她必须赶在王氏从王府回来之前，回到揽月阁！
一路疾奔，肺叶如同火烧般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但她不敢停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当她终于再次看到永宁侯府那熟悉的后门时，几乎要虚脱倒地。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观察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再次如同狸猫般溜到门边，轻轻一推——门竟然还是虚掩着的！那婆子似乎还没回来！
天助她也！
沈清辞闪身入内，轻轻合上门，沿着原路，心惊胆战地避开巡逻，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揽月阁的后窗下。
她艰难地钻回通道，爬回自己的房间，迅速换下脏污的衣裙藏好，擦干净脸，刚换上寝衣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外间就传来了郝嬷嬷起身的动静！
时间掐得刚刚好！
沈清辞闭上眼，假装被惊醒，发出含糊的呓语。
郝嬷嬷推门进来，眼神锐利地扫过房间，见一切如常，沈清辞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似乎才松了口气，只是语气略带一丝疑惑：“大小姐醒了？老奴这一觉似乎睡得沉了些。”
“嗯……”沈清辞揉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嬷嬷歇好了？我方才似乎听到些动静……”
郝嬷嬷目光微闪，道：“无事，大小姐继续歇息吧。”
她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床上“虚弱”的沈清辞，眼底的疑虑似乎稍稍散去了一些。
沈清辞躺在被子下，手心冰凉，全是冷汗。
这一次，她赌赢了。
不仅成功见到了医谷的人，得到了援助的承诺，更是阴差阳错地在顾九渊的“帮助”下，完美地掩饰了过去。
只是，顾九渊……他今日之举，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清辞发现，她对那个男人，越发看不透了。
但无论如何，她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些。
这场博弈，她不会再像最初那样被动挨打了。
西山之行，虽迷雾重重，却终究让她看到了一丝破晓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