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那尊缓缓旋转的多面体水晶——“枢核”,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内里流淌的银色光带与明灭星辰,每一次明暗交替都仿佛遵循着某种至高的数学法则。
它散发出的气息,古老、沉静,又带着一种纯粹理性的威严,与这间银灰色房间的绝对秩序融为一体。
林枫握着那块暗蓝色的菱形数据接口板,能清晰感觉到它与“枢核”之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深层次的链接。
接口板中心的白色晶体,正随着“枢核”的旋转节奏,同步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光芒。
“外部空间扰动加剧……单元维系能量即将跌至临界点……”
菱形板上冰冷的提示文字,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安全屋外,是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深渊环境和不怀好意的怪物;安全屋内,这最后的文明遗珍也即将随着能量耗尽而化为虚无。
没有退路,亦无时间彷徨。
林枫凝视着“枢核”,缓缓将手中的菱形接口板举起。
他不懂织网者文明的具体操作协议,但混沌之道,贵在兼容与演化。
他尝试将自身恢复不多的神识,混合着刚刚获得的那一丝空间编织者的基础认知,以及最核心的、属于他自己的“混沌”意蕴,小心翼翼地注入手中的接口板。
接口板微微一震,白色晶体光芒稍亮。它似乎感受到了这股陌生的、却又带着某种“可能性”特质的意念流。
紧接着,一道极其纤细、柔和、如同实质的乳白色光束,从白色晶体中射出,精准地投向“枢核”某个特定的棱面。
“嗡……”
“枢核”旋转的速度,肉眼难以察觉地减缓了一丝。
被光束照射的那个棱面,光芒流转骤然加快,无数更加细微、更加复杂的符文和数据流在其中疯狂闪烁、重组。
林枫感到一股庞大、冰冷、纯粹由信息和规则构成的无形洪流,顺着那道乳白色光束反向涌来,通过接口板,冲向他的识海!
这不是攻击,却比任何灵魂攻击都要危险!
这是海量的、属于另一个高等文明的知识与数据,未经任何缓冲和整理,试图直接写入他的意识!
就像一个远古的图书馆,要将所有藏书瞬间倾倒进一个普通人的大脑!
“呃啊——!”
林枫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七窍瞬间渗出血丝!
识海仿佛要被这股信息洪流撑爆,无数陌生的符号、公式、星图、结构图、逻辑链……如同亿万只钢针,狠狠刺入他的思维!
灵魂深处那本就未愈的“规则创伤”更是被刺激得剧痛无比,“静心源核”的光芒疯狂闪烁,摇摇欲坠。
强行链接,果然凶险万分!
他的权限太低,意识结构也远未达到能够承受这种量级信息冲击的程度!
但就在意识即将被淹没、陷入混沌的刹那,林枫体内,那最根本的“混沌界”本源,以及他一路走来所坚持的、于万变中求存、于无序中塑形的“混沌之道”,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自行沸腾起来!
混沌,可包容万物,亦可演化万物!
他的识海不再是被动承受的容器,而是化为了一片翻腾的、灰蒙蒙的“混沌之海”!
那汹涌而来的银色信息洪流,冲入这片混沌之海,并未直接将其击溃,反而像是滚烫的金属溶液坠入了无边的冷水,激起了滔天的“蒸汽”(意识乱流),但也开始了某种激烈的“反应”与“重塑”!
混沌之气包裹、分解、同化着那些过于庞大和尖锐的信息碎片,将其打散、磨碎,转化为更基础、更易于“吸收”的规则养分和信息尘埃。
这个过程粗暴、低效,且给林枫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仿佛灵魂在被一次次撕裂又重组。
但他扛住了!
混沌的特性,让他拥有了这种近乎蛮横的“消化”能力!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菱形接口板,似乎也检测到了这种异常的“兼容反应”。
它内部预设的程序(或许是那位最后的“守望者”留下的某种保险机制)开始自动调整,不再尝试传输完整的、结构化的高维知识包,而是转为筛选、提取那些最核心、最基础、同时也最可能与林枫当前状态产生“共鸣”的信息片段:
——《太虚织天经》核心总纲片段(关于“规则编织”的底层哲学与能量拓扑原理);
——基础空间稳定阵列图谱(十七种标准型号及其变体);
——“共鸣信物”已知分布星图(极度残缺,仅标记三个模糊区域,其中一个指向“光之纪元”遗迹群边缘);
——关于“归墟之眼”与“大过滤器系统”能量同源性分析的警示摘要;
——守望者个人日志片段(关于深渊环境观测、原始部落引导记录,以及对“后来者”的期望与告诫)……
这些筛选后的信息流,虽然依旧庞大,但结构相对清晰,冲击力稍减。
它们在混沌识海的“预处理”下,开始与林枫已有的知识体系(伊甸文明传承、混沌诀、溯源寻踪诀等)产生碰撞、交融。
尤其是《太虚织天经》的片段,与他刚刚获得的编织者基础传承一脉相承,却又精深玄奥了无数倍。
那些关于将规则视为“线”,将世界视为“布”,以意念为“梭”,进行编织、修补、创造的描述,深深震撼了他。
以往许多关于空间、关于能量运用的模糊之处,此刻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豁然开朗!
虽然离真正掌握还差得远,但前进的道路已然清晰可见!
他的意识,在这种痛苦与顿悟交织的极限状态中,仿佛超脱了时间的束缚。
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漫长的煎熬。
直到——
“警告!独立单元维系能量低于5%!结构稳定性即将丧失!预计崩解倒计时:60息!”
菱形接口板上,猩红的警示文字疯狂闪烁!
林枫猛地从那种沉浸的状态中被拉回现实!
剧烈的头痛和灵魂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但他强行稳住心神。
连接还未完全结束,数据传输仍在继续,但速度已经大幅减缓。
他感觉到,“枢核”的光芒正在快速黯淡,旋转几近停止。
周围银灰色的墙壁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整个房间发出低沉的、不堪重负的嗡鸣。
必须立刻离开!
林枫强忍着识海的鼓胀和身体的虚弱,试图中断连接,收回神识。
然而,就在连接即将断开的最后一刹那,“枢核”的核心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凝聚、仿佛凝聚了整个文明最后一丝不甘与期望的“光芒”,顺着即将消失的数据流,悄然汇入了林枫的识海,并直接烙印在了他“混沌界”最核心的本源规则之中!
那不是具体的信息,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印记”,或者说,一把极度抽象的“钥匙”。
与此同时,整个安全屋的崩解加速了!
墙壁的裂痕扩大,天花板开始剥落细碎的银色物质,地面的稳定感正在消失!
林枫一把抓起光芒已然黯淡大半的菱形接口板(它似乎也完成了使命,核心晶体变得灰暗),转身冲向入口的光幕!
身后的“枢核”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彻底熄灭,化为一块普通的、布满裂纹的灰色水晶,随即在崩塌的能量乱流中化为齑粉。
林枫的身影穿过波动的银色光幕,重新出现在那个简陋的石室中。
他身后的圆形门户,光芒急速闪烁了几下,便连同那些银色的纹路一起,彻底湮灭,重新化为了坚实的、毫无特征的岩壁,仿佛从未存在过。
石室内,那尊半人高的雕像,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表面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轰隆隆——!”
更大的震动从上方传来!
整个溶洞都在摇晃!
显然,安全屋的崩解引发了连锁反应,或许也彻底激怒了黑水河中的存在,又或许是深渊本身的空间结构正在发生剧变。
林枫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查看识海中新获得的海量信息和那个神秘的“印记”。
他凭借记忆和本能,沿着来时的狭窄通道,手脚并用地拼命向上爬!
通道在震动中不断有碎石落下。
当他终于狼狈不堪地爬回半坍塌的石屋废墟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溶洞顶部的巨大冰棱正在断裂、坠落,砸在黑水河中,激起滔天的黑色浪花。
河水如同沸腾般翻滚,数条比之前更加粗壮、气息更加恐怖的漆黑触手正在河面狂乱舞动,疯狂拍打着岩壁和冰层,似乎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发泄滔天怒火。
整个空间充斥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和刺耳的轰鸣。
而更让他感到致命威胁的是,溶洞深处,那一直持续的空间共鸣声,此刻变得尖锐而急促,仿佛某种庞大的存在正在被强行惊醒,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
此地已成绝境!
林枫目光急扫,瞬间锁定来时渡河的那几块墩桥岩石。
其中一块已被坠落的冰棱砸碎,但剩下的几块还在。
他咬牙,将恢复的最后一点灵力全部灌注于双腿,施展出蹩脚但拼尽全力的身法,朝着河边冲去!
必须在更多的触手封锁河面、或那深处的恐怖存在完全苏醒之前,冲回对岸,回到混沌界所在的位置!
“吼——!!”
河心传来一声仿佛来自九幽的沉闷咆哮,一条格外粗大、表面浮现出暗红色纹路的触手,如同出膛的炮弹,直直朝着林枫的身影凌空抽来!
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之前!
避无可避!
林枫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没有试图格挡或闪避这绝对无法抗衡的一击。
他反手将那块已经失效的暗银色屋顶碎片,朝着抽来的触手奋力掷去!
同时,口中再次模仿出之前激活碎片时的那几个音节,将最后一丝意念附着其上!
碎片毫无光华,但在触及触手的刹那,其内部残留的最后一点、与织网者空间场域相关的“信息素”或“规则标签”,似乎被触手上狂暴的能量激发了出来!
那恐怖的触手,在即将击中林枫的前一瞬,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本能的“迟疑”和“偏转”!
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令它厌恶又忌惮的“薄膜”!
就是这毫厘之差!
林枫的身影,如同游鱼般从触手边缘险险擦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脚下一蹬,已然跃上了第一块墩桥岩石,然后不顾一切地连续跳跃!
身后,触手反应过来,发出愤怒的嘶鸣,狠狠砸在岩石上,碎石崩飞!
更多的触手从河中探出,交织成网,试图拦截。
林枫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
当他终于踉跄着踏上对岸,身后最后一块用作踏脚石的岩石,也被紧随而至的触手拍得粉碎!
他没有回头,拼命朝着混沌界隐藏的角落冲去!
溶洞的震动愈发剧烈,深处传来的威压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冲回岩壁角落,手忙脚乱地解开最外层的隐匿禁制,混沌界黯淡的光芒映入眼帘。
就在他即将遁入界内的前一秒,眼角余光瞥见,那黑水河的中央,浓稠的河水正在向两侧排开,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布满吸盘和骨刺的阴影,正缓缓上浮……
而溶洞最深处,那空间共鸣的源头方向,一点冰蓝与银灰交织的、令人心悸的光芒,已然亮起!
“进去!”
林枫低吼一声,身影没入混沌界。
界壁光华一闪,随即被他强行收敛到最低,紧紧贴在岩壁凹陷处,如同一块毫无生气的灰色石头。
几乎就在同时,一股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夹杂着冻结灵魂的寒冰与撕裂空间的乱流,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溶洞!
混沌界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被狠狠拍在岩壁上,界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本就严重的破损处再次扩大!
界内,林枫“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模糊地感觉到,怀中那枚从织网者遗体手中得来的扁平物体,以及新获得的菱形接口板,还有灵魂深处那个新烙印的文明“印记”,都微微发烫,仿佛在与他残破的混沌界,发生着某种缓慢而深刻的共鸣。
而混沌界本身,在那海量信息(虽已消化部分)和文明印记的冲击下,其内部最基础的规则结构,似乎也开始了一些细微的、自发性的调整与……进化。
崩塌的溶洞外,是彻底狂暴的深渊。
而在这勉强维系的残破一界内,一场基于文明遗产的、静默的蜕变,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