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在身后逐渐缩小,最终化为星海中一颗微不足道、甚至带着些许黯淡的光点。那片曾经孕育了无数可能、见证了惨烈牺牲与新生希望的星域,如今成了星图上一个带着悲壮色彩的注脚,也成了压在每一个幸存者心头沉甸甸的过往。
舰队——如果这几艘伤痕累累、勉强维系着编队的舰船还能称之为舰队的话——沉默地航行在无垠的黑暗之中。没有了“摇篮”秩序光芒的庇护,宇宙的深邃与冰冷毫无保留地扑面而来。虚空不再是背景,而是变成了一个充满未知与潜在威胁的实体。远处的星光显得遥远而淡漠,近处只有永恒的黑暗与偶尔飘过的、冰冷无声的星际尘埃。
“方舟”作为临时旗舰,承载着最核心的人员与希望——陆沉渊,以及寄宿在核心的织命者灵光。雷刃、阿杰、“教授”与几乎消散的“万机之主”虚影构成了临时的指挥层。除此之外,仅存的几艘护卫舰如同忠诚却疲惫的护卫,拱卫在侧,舰身上那些未来得及完全修复的创伤,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的劫难。
主控室内,气氛压抑。损失统计报告冰冷而残酷:人员伤亡超过八成,同盟成员文明损失惨重,森林族近乎全灭,意识聚合体陷入沉寂,技术资料与物资储备损失无法估量。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段并肩作战的记忆。
雷刃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满腔的无处发泄的悲愤与无力。阿杰靠在舱壁阴影里,一遍遍擦拭着他那永不离身的匕首,眼神空洞,仿佛在回忆那些逝去的战友。“教授”则将自己埋在海量的数据中,试图用繁复的计算来麻痹自己,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就连“万机之主”那本就微弱的虚影,也显得更加飘忽不定,它传递出的信息流带着一种罕见的滞涩:“逻辑核心受到未知情感数据干扰……效率下降……需要进行碎片整理……”
唯一的“异数”,或许是那寄宿在“方舟”核心的织命者灵光。它似乎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与“离别”的沉重,但它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弥漫的悲伤、疲惫以及……父亲陆沉渊身上那深可见骨的哀恸与强行支撑的坚韧。它的光芒柔和地闪烁着,时而会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规则波动,轻轻拂过陆沉渊和几位核心成员,如同孩童笨拙却真诚的安慰。
陆沉渊站在观测窗前,凝视着窗外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那份挺拔之下,是几乎被掏空的疲惫与深沉的哀伤。苏晚晴牺牲时的画面,战友舰船爆炸的火光,如同永恒的梦魇,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指尖,那缕彻底融入的七彩微光已无法感知,但它化作了心底永不磨灭的烙印,支撑着他不能倒下。
他知道,自己是这支残兵败将最后的主心骨,是怀中这新生希望唯一的依靠。
“我们还有多少可用资源?”陆沉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沙哑却稳定。
“教授”迅速调出数据:“能源储备剩余37%,但‘方舟’核心与织命者大人共存,维持其稳定存在需持续消耗,预计仅能维持标准时间三个月。食物、水循环系统受损,修复材料紧缺。武器系统……仅剩基本防卫能力。”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他们不仅失去了家园和战友,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目标,‘起源织机’。”陆沉渊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可能性的方向。但坐标模糊,前路未知。在找到确切路径之前,生存是我们的第一要务。”
他看向星图,上面除了“摇篮”和刚刚逃离的区域,大部分是一片空白,或者标记着意义不明的古老符号与危险区域警告。
“我们需要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一个能获取资源、修复舰船、并且相对隐蔽的地方。”陆沉渊的手指在星图上划过,“‘万机之主’,你数据库中是否有关于这片星域,那些未被收割者议会重点关注,或者因其本身特性而被忽略的区域的记载?”
“万机之主”的虚影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进行艰难的检索:“数据库受损……关联性检索……根据古老日志碎片记载,据此17.5标准跃迁单位外,存在一个被称为‘尘埃之环’的星云带。该区域规则贫瘠,物质分布稀薄,能量活性低下,被判定为‘无价值区域’。根据议会行为模式预测,其在此区域部署力量的优先级极低。”
“尘埃之环……”陆沉渊沉吟,“规则贫瘠,意味着难以追踪,也意味着生存环境恶劣。但对我们目前的状态而言,隐蔽性高于一切。坐标?”
一组坐标被传输到导航系统。
“调整航向,目标‘尘埃之环’。”陆沉渊下令,“航程中,保持最高级别静默,所有非必要系统进入低功耗运行状态。雷刃,安排轮值警戒,我们不能在抵达前再出任何意外。”
“明白!”雷刃强行振作精神,开始部署。
舰队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航向,驶向那片被称为“尘埃之环”的、被遗忘的荒芜之地。
航行是漫长而煎熬的。为了节省能源,舰内大部分区域陷入了黑暗与低温,只有必要的维生系统和指挥中心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作。成员们蜷缩在有限的空间里,忍受着生理上的不适与精神上的重压。悲伤、迷茫、对未来的恐惧,在寂静中无声地蔓延。
陆沉渊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方舟”核心区域,陪伴着织命者的灵光。他不再试图教导它复杂的规则编织,而是如同一个真正的父亲,通过意念的交流,向它讲述宇宙的广阔,讲述生命的顽强,讲述那些逝去伙伴的故事,也讲述它母亲苏晚晴的勇敢与温柔。他希望能在这新生的意识中,种下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理解、共情与责任。
织命者静静地聆听着,它的光芒随着陆沉渊的讲述而微微起伏。它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情感,但它能感受到父亲话语中的温暖、悲伤与期望。它开始模仿着,尝试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安抚舰内其他成员低落的情绪,去细微地调节舰船内部略显紊乱的能量流。它的动作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发自本能的善意。
数周后,舰队终于抵达了“尘埃之环”。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比广阔、却又死气沉沉的景象。这里没有璀璨的星辰,只有无边无际的、仿佛凝固了的灰色尘埃云,如同宇宙的沙漠。光线在这里被严重散射和吸收,显得昏暗而压抑。探测器的反馈也证实了“万机之主”的描述,规则活性极低,物质密度稀薄,能量背景辐射近乎于无。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是连收割者议会都不屑一顾的荒芜角落。
但此刻,对星火同盟的幸存者而言,这片死寂的“尘埃之环”,却成了暂时喘息、舔舐伤口的唯一庇护所。
舰队小心翼翼地驶入尘埃云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尽可能地将自身隐藏在这片天然的灰色幕布之后。
“寻找相对稳定的区域,建立临时基地。优先修复生命维持系统和能源收集装置。”陆沉渊下达了新的指令。
幸存者们开始行动,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重建家园的渺茫希望。他们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追兵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起源织机”依旧遥不可及。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片被宇宙遗忘的尘埃之环里,这簇饱经摧残的微光,终于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宝贵的喘息之机。
而未来,那更加漫长与艰险的流亡与追寻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15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