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客房内,宋彦成刚刚经历过一阵伤口的抽痛,睡得并不安稳。
隐约听到极其轻微的推门声,他几乎是立刻惊觉,下意识的又闭上了眼睛,放缓呼吸。
一股熟悉的极淡的冷香飘入鼻尖。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她又来了。
陆聘屏住呼吸,悄悄的走到床边。
借着昏黄的光线,她仔细打量着宋彦成。
他似乎睡得很沉,眉头比之前舒展了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唇瓣因发热和缺水而有些干裂。
初夏的夜风从微敞的窗缝溜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陆聘小心翼翼的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将被子边缘压实,动作轻柔得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目光落在他干涸的唇上,她犹豫了一下,转身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小半杯温水,用干净的棉布蘸湿,极其轻柔的擦拭着他的唇瓣,试图润湿那抹令人心惊的苍白。
她俯身靠近,几缕未曾束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落,轻轻扫过宋彦成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臂。
那细微的,带着痒意的触感,像羽毛划过心尖,让原本就在装睡,全身感官都异常敏锐的宋彦成猛的一颤,再也无法维持平稳的呼吸。
他一瞬之间就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陆聘正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动作,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中的湿棉布啪一声掉落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心慌意乱瞬间将她淹没。
随后她又胡乱的把湿棉布抓了起来,握在手里。
“你......你醒了?”
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猛的直起身子,后退了一小步,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拿住。
宋彦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深沉。
他看着她脸上闪过的惊慌无措,还有那强装镇定却微微泛红的耳根。
这安静的注视让陆聘更加无所适从。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脸颊发烫,急需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来掩盖自己深夜出现在这里的行为。
“我我第一次来!!......我就是夜里梦魇了,睡不着,出来散散步......无意间就走到这里了......”
她开始语无伦次的找借口,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
“顺道......顺道就进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这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她急忙又补救,声音越发急促。
“那个......我......我看你嘴唇都干裂了......想着......想着新年的时候,你提点我玩叶子戏,我赢了不少银钱......还没谢过你,这......这就当是还你人情了!对,就是这样!你别多想!”
她解释的乱七八糟,越说声音越小,底气越不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件事,被她强行拉扯到一起,听着格外古怪又尴尬。
宋彦成依旧沉默的看着她。
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努力解释却透出绯红的脸颊。
他没有拆穿她漏洞百出的谎言,也没有追问她为何深夜独自前来。
他只是觉得胸口某处,有些发暖。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第一次来,甚至上次她来时,对他说的那些话,全都记在心里。
他想着,如果他刚刚忍住了痒意,说不定还能听到她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从前的从前,有多早呢?
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他刚刚从军没多久,来到镇北侯府时,陆聘还是个天真浪漫的侯府三小姐。
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个人。
他每年都会借着拜年的意图,偷偷看她几眼。甚至远远站着,只为听几句她的声音。
年少时的感情执着又僵硬,令他很多年都无法放下。
再后来便是听说了她要强硬嫁给一个小门小户的男人。
他也暗暗伤心了很久。
再再后来,便是听说了她因为不孕与夫君和离的事情。
他难以想象她经历了什么,也想象不到爱情会把一个那样明媚的女子折磨成那样冰冷刻薄的人。
他从未感觉她是个坏女人,他对她在夫家做的那些事情一直有他独特的看法,他只有心疼。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和伤势而显得有些低哑,却异常平静。
“嗯!多谢三小姐挂心。夜已深,露水重,三小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莫要着凉了。”
他的语气平淡的接近冷漠。
这疏离的态度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陆聘心中的慌乱,却也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难堪。
她咬了咬唇,低低的“嗯”了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走向门口。
她的手刚搭上门闩,身后却传来那个低哑的声音,这一次,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陆聘。”
不是那生硬客套的三小姐,而是温柔的喊她陆聘。
两个字,简单,直接,却像带着某种魔力,让陆聘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猛的一跳。
她僵硬地转过身,看向床上的人。
宋彦成望着门口那道窈窕的背影,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他顿了顿,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叫住她,更没想到会直呼其名。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最终只是低声道:“......谢谢!”
谢谢你的......关心。
尽管你不愿承认。
陆聘怔在原地,看着他苍白却认真的脸,听着那声“谢谢”,心中那股慌乱奇异的慢慢沉淀下来。
她放在门闩上的手微微松开,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叮嘱:“你......好好养伤。”
没有再用尖刻的话语伪装,也没有再找任何借口。
宋彦成看着她,轻轻回应了一声。
“好。”
一个躺在床上,虚弱却目光清明。
一个站在门口,距离遥远却不再急于逃离。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之间那层坚冰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角。
虽然依旧隔得很远,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