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
长公主南安的生辰宴,设在御花园的暖香阁。
虽是初春,阁内却早已暖意融融,名贵的花卉争奇斗艳,熏香袅袅,丝竹悦耳。
京中颇有地位的诰命夫人,世家贵女们聚集于此,环佩叮当,笑语嫣然,一派锦绣繁华。
解素珍独自坐在不甚起眼的角落,一身绛紫色绣暗纹的诰命服。
虽端庄,却与周遭那些鲜亮明媚的衣裙相比,显得格外沉闷甚至有些过时。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微垂,盯着面前案几上精致的糕点,却毫无食欲。
自陆景和一家离京后,她心力交瘁,病了一场,今日也是强撑着来的。
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即使敷了脂粉,也难以完全掩盖眼下的青黑和疲惫。
她知道这场合不易应对,却没想到,从她踏入暖香阁的那一刻起,各种或明或暗的打量便如影随形。
“瞧,那不是镇北侯夫人么?怎的一个人来了?老侯爷也没见着。”
“嘘......你还不知道?镇北侯府如今......啧啧,能来就不错了。”
“听说小陆侯爷被派去镇守北境了?袭爵没几天就走了......”
“说是加封镇北大将军,听着风光,可谁不知道北境那苦寒之地?分明是明升暗降,发配边疆了呗!”
“可不是么!若不是府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了陛下震怒,何至于此?陛下这还是顾全老侯爷的颜面了呢。”
“我听说啊,是跟某位殿下走得太近了......犯了忌讳......”
“哎哟,那可真是......胆子也太大了!难怪陛下容不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不定他们真的有狼子野心呢!”
“呵呵呵......”
...
这些议论声音不高,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狠狠的刺进解素珍的耳中,扎进她的心里。
她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温热的茶水几乎要溅出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一遍遍告诉自己:忍过去,忍过去就好了。
侯府如今经不起任何风波。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端坐主位的长公主南安,一身正红色宫装,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图案,雍容华贵,娇艳的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解素珍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侯夫人今日也来了?真是难得。”
南安的声音清脆,慢悠悠懒洋洋的,瞬间将全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解素珍身上。
解素珍只得起身,恭敬行礼:“臣妇参见长公主殿下,恭祝殿下芳辰安康。”
南安并未立刻让她坐下,而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指甲上的宝石护甲,上下打量着她,语气轻慢:“夫人看起来气色不佳啊?也是,儿子儿媳远赴边关,身边连个承欢膝下的孙儿都没有,心里苦闷也是难免的。说起来,陆将军也是,怎么就那么急着去边关立功呢?倒显得本宫这生辰宴,请不动你们镇北侯府的人似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旨意,落井下石罢了。
解素珍脸色更白了一分,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声道:“殿下言重了。皇命如山,景和他不敢延误。能得殿下相邀,是侯府的荣幸,臣妇感激不尽。”
“是吗?”
南安轻笑一声,终于抬了抬手,“起身吧。说起来,北境风沙大,苦寒至极,陆夫人那般娇弱,小侯爷又那般年幼,真是让人担心啊!也不知道陆将军是怎么想的,竟舍得带他们一起去受苦。莫非......是京中有什么待不下去的缘由?”
她这话意有所指,立刻引来看向解素珍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探究和鄙夷。仿佛陆景和离京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得不走。
解素珍胸口一阵闷痛,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死死攥着袖口,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劳殿下挂心!倩倩她......愿与夫君同甘共苦,一家人在一起,吃苦受难也是开心的。”
“好一个同甘共苦!”
席间一位与珍妃娘家沾亲的郡王妃掩口笑道,“说起来,还是陆夫人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贤惠的儿媳。不过啊,这福气也得看地方,边关那地界,听说缺医少药,万一孩子有个头疼脑热......唉,真是想想都叫人揪心。”
另一个贵妇接话,语气关切:“可不是嘛!老侯爷又年迈多病,夫人您一人在京,既要操心边关的儿子孙子,又要伺候老侯爷,可真是不容易。若是府中银钱不凑手,或是需要什么好药材,可千万别客气,尽管开口才是。”
这话明着关心,暗里却在嘲讽镇北侯府失势潦倒。
解素珍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那些看似关切实则羞辱的话语如同冰水,一阵一阵让她痛苦不堪。
她只能一遍遍机械地回应:“多谢关心......侯府一切尚好......劳各位费心了......”
她越是退让,越是隐忍,那些人便越是得意,言辞也越发刻薄起来。
从猜测陆景和离京的真实原因,到议论陆寒舟无所事事,林蓁蓁不懂规矩不来赴宴,甚至隐隐提及当年陆岩功高震主的旧事......
解素珍如同置身于一场无声的凌迟之中。
周围的暖香,笑语,喧哗都成了折磨她的刑具。
她感到头晕目眩,胸口憋闷得厉害,仿佛下一瞬就要窒息过去。
但她不能倒,不能失态,不能给已经风雨飘摇的侯府再增添任何话柄。
她只能挺直背脊,努力维持着侯府夫人最后的体面,尽管那体面早已被践踏得千疮百孔。
宴席过半,歌舞升平。
南安似乎觉得戏弄够了,终于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那些贵妇们也觉得无趣,这个解素珍像个又臭又硬的王八壳子,再难听的话,她居然还面不改色,全都默默承受。
真是奇了怪了。
解素珍难得有半刻喘息的机会吃两口饭,却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直到宴席终了,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