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方素白绢帕在烛火上烤了三息,暗褐色字迹才像被春风吹开的苔痕,缓缓显现在绢面。城南老观,有解阵之人。顾昭珩的字迹清瘦如竹枝,末尾还压着半枚靖王府暗印——这是他昨夜遣人从狗洞塞进来的,绢帕边角沾着雪水,凉得我指尖发颤。
冷院的炭盆早熄了,我哈着白气把绢帕塞进袖中,对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轻叩三下。
西墙下立刻传来两声猫叫,玄影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来:姑娘,我扮成西市卖药的王婶了,春桃旧衣也用桐油浸过,不会露破绽。
我摸出腰间的鎏金护甲,在案几上敲出两下。
这是我和玄影的暗号,两下是速去速回。
她应了声,檐角积雪落了几片,等我再望窗外时,墙根只剩一团灰扑扑的影子,像被风吹散的纸人。
城南破观的砖缝里结着冰碴,玄影回来时,鬓角沾着霜花,怀里紧抱着一卷青布裹的东西。那道人见着春桃旧衣,手都抖了。她把布卷摊开,残图上的朱砂线被虫蛀得支离破碎,他说这香是乌苓草配紫髓藤,惠妃当年有孕时,宫里的老医正专门调的。
我指尖抚过残图边缘的金漆,那是皇家秘图才有的镶边。
老道人说七脉归心时,声音哑得像刮过破瓦的风:每条来路都是活阵眼,破了阵眼,血阵就成无根之萍。他枯瘦的手指点在残图七个红点上,东漕运、西刑部、南太医院、北皇陵、中钟鼓楼,还有两路混在红白事里——青鸾阁的死士最擅借人情往来做遮羞布。
我把残图压在镇纸下,闭目运转心网。
识海里立刻浮起京城地图:漕运暗渠的水位标记、刑部夹墙的转门机关、太医院药库后墙的狗洞尺寸,甚至城防军换岗的梆子声都成了线,在我脑子里织成一张密网。
七条路径像七条毒蛇,从不同方向往归雁楼游来——青鸾阁选上元夜动手,原是算准了灯市人杂,可他们没想到,我心网能把这字,拆成七把捅进他们咽喉的刀。
去把玄影的人叫进来。我睁眼时,烛火在瞳孔里跳了跳,分七队,每队带逆脉香和影织铜铃。
铜铃要系在路径转角的梁上,逆脉香撒在阴沟里——青鸾死士练的是阴脉,闻到这香,内息至少乱半柱香。
玄影的指尖在残图上划过:那假心器呢?
用春桃的血混阿苦针灰。我从妆匣里摸出个青瓷瓶,里面凝着半瓶暗红血渍,青鸾使最在意心器暴走,他们以为能借血阵控制我,却不知我早备下这团——只要他们闻到心器将崩的气味,必定亲自来查。
顾昭珩的暗卫是后半夜到的。
夜枭小队的领队掀帘时,带进来一股子松木香,那是他们箭簇上淬的破蛊药味。靖王说,钟鼓楼制高点归我们。他把箭囊搁在案上,箭头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您要射黑袍祭司的太阳穴?
那位置蛊虫最弱。
我点头:记住,只射带头的。
上元夜前夜的风比往日更冷。
我立在冷院窗前,心网像蛛丝般漫过整座京城。
突然,识海一阵震颤——十二刃出动了!
七路死士的脚步声在我耳边清晰得可怕:东头漕运暗渠的水藻被踩碎的声,西头刑部夹墙转门的响,南头太医院墙根的狗被惊醒的叫,甚至北头皇陵禁地松针落在死士斗笠上的声,都成了心网里的震颤点。
这一局,我以心为帅,以谋为兵。我对着窗玻璃哈气,白雾里映出自己冷硬的眉峰,你们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网里。
第一声铜铃响是在丑时三刻。
漕运暗渠那队死士刚转过第三个弯,梁上的影织铜铃突然地轻鸣——他们身上的清心露气息触发了机关。
埋伏在暗渠两侧的玄影卫像两条黑影扑上去,刀光过处,死士颈侧的红痕还没来得及发亮,就断了气。
第二队是在寅时。
太医院后墙刚翻进三个黑衣人,钟鼓楼上的夜枭箭雨就落了。
淬着破蛊药的箭矢穿透他们的太阳穴,其中一个死士在倒下前抓了把墙灰,可他的手指刚碰到地面,就再也抬不起来。
六路死士覆没的过程像七盏灯次第熄灭,最后只剩北境那路。
他们踩着皇陵禁地的残雪,直扑归雁楼旧厅。
我站在冷院的矮墙上,望着那队死士推开门的瞬间——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架古琴搁在案上,第七根琴弦被风撩得轻颤。
影织陷阱,启。我对着风吐出三个字。
四壁的机关应声而动,铁网从梁上坠下,把十二刃困在中间;预先填在砖缝里的毒烟冒出来,裹着逆脉香的气味,熏得死士们踉跄着撞在铁网上。
他们颈侧的红痕疯狂蠕动,像要破肤而出,却被毒烟里的破蛊成分绞成了血珠。
丝语者的低语在识海炸开:七网收拢,只余一穴。系统提示的红光在眼前闪烁,【心战统帅·倒计时:18%】的字样刺得我眼眶发热。
远处钟鼓楼的飞檐上,有道黑影在风雪里立着。
他裹着玄色大氅,帽檐压得低低的,可我知道那是谁——顾昭珩。
他抬头望向沈府方向时,帽檐下露出半张轮廓,像被雪洗过的玉。
更远处,归雁楼的檐角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见墙根几个婢女的影子。
她们的脚步虚浮,颈间隐约有条红绳闪了闪,在雪地里像几缕未干的血。
我摸了摸腕间的玉牌,顾昭珩刻的字还带着体温。
上元夜的月蚀就要来了,归雁楼四周的灯笼还在晃,那些婢女的影子,突然都朝同一个方向转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