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楼的雕花木门在我掌心压出凉意,雨丝顺着檐角垂成帘幕,将灯笼里的光揉成碎金。
我提着裙角跨进去时,木阶“吱呀”一声——这是冷七常坐的位置,她总说第三块木板会响,能替她挡刺客。
琴案上蒙着的素绢被我掀开,檀木琴身泛着温润的光,第七弦上还系着半枚褪色的红绳结。
那是冷七临终前拽下来塞给我的,当时她指腹蹭过琴弦,血珠渗进纹路里,像朵凝固的花。
我指尖沿着琴面摩挲,系统提示音在识海轻响:【检测到影线残留,见习谋士·察言观色已激活】——弦上果然缠着若有若无的灰丝,是青鸾阁的催眠线。
“清棠。”
身后传来低哑的男声,带着雨雾的湿意。
我转头,顾昭珩立在门口,玄色大氅沾着雨珠,发梢滴下的水在青砖上洇开小团墨迹。
他手里提着鎏金手炉,见我看过来,便将手炉塞进我怀里:“巷口、屋顶、水道都封死了,暗卫在檐角挂了铜铃,有半个人影晃动都会响。”
我捏着温热的手炉,忽然想起他今早说的话——“我在战场杀人,你在宅斗杀人,本质都是破局。”此刻他眼底的冷硬褪成柔雾,像在说“别怕,我在”。
我垂眸笑了笑,将手炉搁在琴案角:“去偏厅候着,别让琴声乱了你的心。”
他没动,反而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雨打湿的鬓发:“你拨第一弦时,我让暗卫往周文渊院里扔只死鸽。”顿了顿又补,“他最怕血。”
我指尖在琴弦上顿住。
这个总说“利用相府势力”的靖王,原来早把我的计划摸了个透。
窗外更夫敲过子时一刻,铜钟声撞碎雨幕。
我闭起眼,心网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东边半里处,玄衣郎的马车碾过积水,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他攥紧的青鸾玉佩;南边巷口,周文渊在佛堂跪着,檀香烧到末尾,灰烬落进他后颈,他却像没知觉;西边的陆府里,陆明远在书房来回踱步,茶盏被他摔碎三个,碎片扎进掌心,血滴在“忠君报国”的字画上。
丝语者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羽毛扫过心尖:“有一人,欲挣锁链。”
我睁开眼,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琴面铺了层银霜。
指尖按上第一弦,“九转还魂针”的第一式“平息”顺着血脉涌上来——这是阿苦教我的,用针时要像哄睡婴儿般轻柔,此刻用在琴上,倒真像在哄谁从噩梦里醒来。
第一声琴音荡开时,周文渊的惨叫穿透雨幕。
我心网里炸开刺目的红——他正用额头撞佛龛,檀木雕刻的菩萨被撞得东倒西歪,香炉“哐当”砸在地上,火星溅到帷幔上,腾起一缕黑烟。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嘶喊:“不是我!不是我推的!是主祭说……说推下去就不用喝药……”
第二弦音转急,如银针入穴。
玄衣郎的马车突然失控,车夫的惊呼声混着马蹄声炸响。
我“看”见他靠在车壁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结滚动着重复:“不对……这不是赎罪之音……这是……这是……”他突然掀开车帘,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却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原来我们才是被催眠的那个?”
第三段琴音如潮水回旋,陆明远的书房传来“轰”的一声——他掀翻了书案,竹简、砚台、画卷砸了满地。
我心网里闪过碎片:五岁的小陆明远被蒙着眼睛拖走,母亲的哭喊声被捂住;八岁的他跪在青石板上,被迫饮下带血的药,旁边躺着母亲的发簪;十二岁的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刀捅进目标心口时,听见自己说“这是为了妹妹”。
“我不是影!”他吼得嗓子都破了,双手撕扯着衣襟,青鸾纹绣被扯得七零八落,“我是陆家独子!我要见父亲!我要见妹妹!”
“够了!”
玄衣郎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
我抬眼,他正站在楼梯口,玄色官服沾着泥点,腰间的玉牌碎了半块——想来是马车翻倒时撞的。
他盯着我手里的琴,眼神像饿了十年的狼:“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破我们的律?”
我勾唇笑,指尖在琴弦上划出刺耳鸣响:“你们以为只有你们能下蛊?”系统提示音炸成惊雷:【逻辑推理·反溯·贯通已激活】——琴音顺着影线钻进他识海,十年前的雪夜突然在我眼前铺开。
悬崖边,红梅被雪压得弯了腰。
一个穿月白斗篷的女子抱着襁褓,身后站着七八个玄衣人,为首的老妇跪下行礼:“恭迎主祭归位,血脉秘典可还在?”女子转身,我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她眉心的朱砂痣,左眼角的泪痣,分明和母亲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阿棠!”玄衣郎的尖叫刺穿幻觉,“你母亲才是第一个背叛者!她本该主持祭典,却带着秘典跑了!我们等了十年,等她的血脉回来!”
“你放屁!”
门被撞开的巨响里,周文渊冲了进来,手里的刀还滴着血——想来是刚才撞翻香炉时顺的。
他双眼红得像要烧起来,刀尖直戳玄衣郎胸口:“你说只要我听话,就放我妹妹活命!可我上个月去牢里看她,她……她指甲都被拔光了!”
玄衣郎闪过刀锋,反手掐住周文渊脖子:“你以为主祭会守信?我们都是棋子!”
“够了!”陆明远踉跄着冲进来,手里攥着半卷染血的密信,“这是青鸾阁三年来所有影官名录,还有……主祭真名。”他把信拍在琴案上,信纸被血浸透,“萧婉柔,原惠妃胞妹,现藏北境寒窑。”
琴声“铮”地断了一根弦。
我盯着信上的名字,耳边嗡嗡作响——萧婉柔,母亲的闺名正是萧婉。
归雁楼突然安静下来。
周文渊瘫在地上喘气,玄衣郎靠着柱子笑,陆明远蹲在角落发抖。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漫进来,照在玄衣郎脸上,他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原来我们才是笑话……”
顾昭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沉稳。
他把狐毛披风披在我肩上,体温透过布料渗进来:“接下来,你要去找她?”
我望着窗外北方的夜色,喉间发紧。
母亲的画像在记忆里浮起——她总穿着月白裙,坐在廊下给我梳头发,说“阿棠要做最通透的姑娘”。
原来她不是被继母害死的,而是……逃了?
“不。”我握紧披风上的银扣,“是她该来见我了。”
玄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带着夜露的凉:“姑娘,归雁楼旧厅要如何处置?”
我望向琴案上的断弦,又看了看地上三个失魂的影官。
系统在识海轰鸣:【影线主宰·已启】,丝语者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如钟:“旧秩序已破,新网待织。”
“封了。”我转身,把琴重新用素绢蒙好,“门窗钉死,钥匙我收着。”
顾昭珩的手指轻轻覆上我手背,他掌心的温度像团火,将我指尖的冷一点点焐化。
远处传来晨钟,第一缕天光漫过屋檐,归雁楼的飞檐上,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走,啼叫声撞碎了夜的最后一层壳。
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