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的玄色披风被风卷起一角,扫过我沾血的手背。
他的脊背绷得像弦,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生怕颠着我——可我体内七情香的余毒正顺着血脉游走,每一丝震动都像细针在骨头缝里搅。
归真观废墟的焦土味还黏在鼻尖,我望着东边渐亮的鱼肚白,突然听见马蹄声。
小姐。夜枭的声音裹着风灌进耳朵,是靖王的骑队。
火把的光漫过来,像一片流动的赤潮。
顾昭珩的玄铁枪尖挑着灯笼,映得他眉间红痣像滴凝固的血。
他翻身下马时带起一阵风,玄甲擦过夜枭的肩:怎么不去相府?
我撑着夜枭的肩膀要下地,膝盖却软得像浸了水的绵纸。
顾昭珩眼疾手快捞住我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衣烫进来:沈清棠,你不要命了?
春桃。我咬着牙,指甲掐进他手臂,她在绣坊撑不过今日。
他的手指顿了顿,顺着我视线望向东边——绣坊的飞檐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夜枭。他转身对亲卫道,带两队人守绣坊外围,没有我的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又低头看我,眉峰皱成刀刻的痕,我抱你。
我没拒绝。
他的玄甲硌得我肋骨生疼,却比夜枭的背更稳当。
马蹄声碾碎晨露,我埋在他颈侧,闻见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是方才冲锋时溅上的血。
你身上有别人的血。我轻声说。
林修远的死士。他的下巴蹭过我发顶,伤着你了?
我摇头。
绣坊的朱漆门越来越近,门环上还挂着昨夜被风刮断的红绸。
顾昭珩推开门的刹那,药香混着血腥气扑出来——陈皮跪在床前,银针在他指缝间闪着冷光,春桃的手像片枯叶,搭在床沿。
陈叔。我从顾昭珩怀里挣出来,踉跄着扑到床前。
春桃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睫毛上还凝着昨夜的冷汗,只有指尖还留着点温乎气。
我攥住她的手,突然一阵眩晕——原主溺亡前的画面在眼前闪:青苔滑得抓不住,湖水灌进鼻子时,也是这样冷,这样喘不上气。
系统。我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启用心锚·双生。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像根烧红的针戳进太阳穴。
我闭着眼,把原主溺亡时的窒息感顺着共感织域推出去——数里外归真观的废墟里,林修远的嘶吼穿透晨雾:水!
好冷的水!
棠儿你别沉......
陈叔,再加一针。我睁开眼,额角的汗滴进春桃手背的凹处。
陈皮的手在抖,最后一根银针扎进春桃气海穴时,他突然抬头:小姐,这针下去,要是......
我打断他。
春桃是原主最亲的大丫鬟,原主被王氏推进荷花池那晚,是她跪了整夜求门房报信;我穿过来时发高热说胡话,是她用身子焐暖我冻僵的脚。
她若死了,这具身体里最后一点温度也要散了。
顾昭珩突然按住我肩膀:清棠,你在发抖。
我这才发现,指尖的血痂被攥裂了,血珠顺着春桃的手背往下淌。鲁老三。我扯过帕子按伤口,去启动织语阵,把林修远在密室里说的那些疯话,还有地下暗室里的惨叫声,混剪成无声影像。
要留唇语?鲁老三擦了擦眼镜,他熬红的眼睛在镜片后发亮。
我摸出母亲遗帕,上面的并蒂莲被血浸得更深了,只留一句:你说爱我?
可你听见她快死了吗?
刻进十幅丝绢,分送给七大绣坊最年长的绣娘。
小荷捧着丝绢出去时,晨钟正好敲响。
顾昭珩的手指抚过我腕间的血痕:你要借绣娘的嘴传出去?
绣娘最懂生死。我望着春桃青灰的脸,也最懂什么叫——我顿了顿,辜负忠仆。
当夜三更,归真观方向传来异响。
玄影掀开门帘时,身上还沾着露水:林修远闯了观里的织房,正用自己的血缝《棠雪图》。他递来一卷丝帛,上面是暗卫画的速记:林修远披头散发,手指烂得见骨,每缝一针就低唤,绣绷上的雪色绢布被血浸成了紫。
我捏着丝帛的手紧了紧。
母亲临终前烧了半幅《棠雪图》,剩下的半幅,原主被推进荷花池时,就缝在贴身肚兜里——后来被王氏捞起来,撕成碎片喂了鱼。
影织屏。我对鲁老三道。
绢屏亮起时,林修远的影子投在上面。
他的指甲全翻了,血滴在绢面上绽开小梅花,绣针却还在动。棠儿,等我补完这朵雪梅......他突然僵住,抬头望向虚空,瞳孔剧烈收缩,你......你写了那个字?
我摸出发间玉簪——母亲的碎玉还温着。
共感织域在识海翻涌,这次我听见了他的恐惧,像团乱线被扯散,一缕缕抽离:他看见我了,在他的幻觉里,我正站在荷花池边,用掌心的血在院墙上写字——那是原主被王氏按着头,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用血写的认罪书。
为什么?他扑向虚空,绣针戳进自己左眼,你明明知道我能救你......
绢屏突然爆出刺目的白光。
我退了一步,撞进顾昭珩怀里。
他的手覆在我后颈,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累了?
去看看春桃。我转身时,看见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半张脸。
绣房里烛火摇晃,春桃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像片被风掀起的蝶翼。
我屏住呼吸凑近,她的指尖在我手心里动了动,极轻,极慢,像片叶子落在水面。
顾昭珩的手搭在我肩上:清棠?
我没说话。
春桃的呼吸声变匀了,从细若游丝,变成了像从前守夜时那样——她总说怕我夜里踢被子,坐在脚踏上打盹,呼吸声轻得像猫。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
我望着春桃逐渐有了血色的嘴唇,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教我绣并蒂莲,总说:小姐的手要稳,针脚要密,这样绣出来的花,才不会散。
现在,这朵快谢了的花,好像要重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