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为何人不能腾空而起,鸟却能展翅翱翔?”
“难道只因鸟生双翼,而人天生无翅?”
“倘若为人安上翅膀,是否真能如飞禽般御风而行?”
“即便装了翅膀仍无法飞翔,那是否另有途径,能助人类实现凌空翱翔之愿?”
“再问,为何凡是抛向空中的东西,终归要落回地面,而非飘上天空?”
“是不是冥冥之中,有种力量牵引着我们和所有物体向下?”
“还有,为何天会降雨?”
“大地为何有时久旱不雨?”
“太阳为何每日东升西落……”
此刻,太子扶苏宛如一个对世间万象充满稚气好奇的孩子,一口气抛出了一连串疑问。
最后,他对着墨天一脉缓缓总结道:“方才所言的种种自然之象,以及那些尚未提及的天地变化。”
“它们为何发生?背后藏着怎样的法则?而掌握这些法则后,又能创造出何等奇巧之器,以利天下苍生——这,便是墨家墨天一门日后当倾心钻研的方向。”
“孤期盼有朝一日,墨天门下弟子能彻底参透这些问题,真正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下几何、万物为何下坠、人类能否如鸟般自由翱翔于云霄之上。”
天幕之下,众人望着太子扶苏口中描绘的墨天一派未来之路,皆陷入怔忡。
天究竟多高?
地到底多深?
这世间,真的能量出个准数吗?
此类问题,以往从未有人认真思量。
在秦并六国、一统天下之前,列国君臣满心所念,不过是征伐兼并,或是如何自保免遭吞灭。
其余诸子百家的贤士,也一心谋求让诸侯采纳自家政见,好使乱世重归其所构想的秩序。
那时,绝大多数智者都将目光投向“人”本身,以及由人心、人际所引发的种种世事纷争。
在古往今来的思想者中,唯有极少数卓越之士,会将视野超越尘世纷扰,投向那广袤的天地、自然与宇宙万象。
然而,即便是这些睿智之人,在思索天地自然与万物运行之时,也往往难以摆脱“人”的视角,习惯于以人的意志、情感或道德去解读宇宙,或将超然的存在人格化、伦理化。
譬如孔子曾说:“国家大旱,莫非是刑罚失当、德政不修所致?”并劝诫君主应“端正刑罚与德行,以顺应上天”。
在孔子眼中,“天”不仅是自然万象的总和,更是一种具有精神意涵与神圣意味的至高存在,它与人间政事息息相关。
因此,国君施政若失于仁德,便可能招致天象异常,如久旱不雨之类灾异,皆被视为“天”对人事失序的警示。
这种观念凸显了人与宇宙之间的深层呼应——人间秩序与天地运行相互感应,人的一举一动皆可影响宇宙的和谐。
可见,孔子所关注的,并非星辰如何运转、四季何以更替,而是人如何通过修身立德,维系与天地之间的精神联结。
再如孟子所言:“诚,乃天之道也。”
他承袭了孔子关于“天命”的思考脉络,也将“天”视为统摄万物的终极依据。
但孟子进一步剥离了“天”身上残存的拟人色彩,不再将其视作有喜怒哀乐的神灵,而是将其提升为一种蕴含道德法则的精神本体。
他把“诚”这一内在德性视为“天”的根本属性,认为人心中固有的良知良能,正是源自“天”的赋予。
由此强调:天地运行背后存在着一种合乎道德的理性秩序,而人应当顺应此道,实现内在德性与外在天则的统一。
由此可见,孟子的重点不在于探究宇宙的物理构造,而在于揭示“天”所象征的道德律令对人心的塑造作用。
当然,也有少数智者持不同看法,主张“天”不过就是自然本身,无意识、无目的,与人事并无因果牵连。
荀子便曾指出:“群星依序运转,日月交替照耀,四季循时更迭,阴阳化育万物,风雨普施大地,万物因和而生,因养而成。
不见其作为,却见其成效,这便是所谓的‘神’;人人都知万物生成之理,却不知其无形无迹的根源,这就叫做‘天’。”
在荀子看来,“天”即是客观存在的自然界,没有意志、没有偏好,既不奖善也不惩恶。
他将自然界中那些潜移默化、不可见却又无所不在的运作机制称为“神”,而整个由这些机制构成的世界,则称之为“天”。
他认为宇宙的演化并非出于神意设计,而是万物自身不断变化的结果。
他更明确提出:“天道有常,不会因为尧的贤明而存在,也不会因为桀的暴虐而消亡。”
这意味着自然规律是恒定不变的,不受人间治乱兴衰的影响。
人不能改变天道,只能认识它、顺应它。
他还进一步断言:“天能生养万物,却不能辨别是非;地能承载众生,却不能治理百姓。
时运有际遇,土地有资源,而治理社会则靠人的努力。”
在他看来,自然与人类各有其职分与法则,天道不干预人事,人事亦不应妄求于天。
因此,他主张“天人相分”,而非“天人合一”。
尤为可贵的是,荀子提出“制天命而用之”——与其盲目崇拜上天,祈求恩赐,不如主动掌握自然规律,使之为人类所用。
在他看来,认识“天”的目的,正是为了驾驭“天”,进而改造世界、造福民生。
这种思想,与孔孟所推崇的敬天畏命、顺天应时的理念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说背道而驰。
正因如此,孔门与孟门的后学儒者对荀子极为排斥,甚至一度想要将其逐出儒家行列,否认其作为儒学传人的资格。
因为在他们眼中,孔子与孟子乃是儒家道统的奠基者,作为后学的荀子不但未能继承先贤遗志,反而屡屡发出异议,质疑核心信条。
这无异于打着儒家旗号,行背离儒学之实。
故而,他们难以容忍荀子的思想异端。
尽管如此,荀子虽已洞察到“天”乃自然之体,有其独立不倚的运行法则,并倡导人类应主动利用自然之力,但他并未深入探索自然本身的结构与原理,止步于哲理层面的概括。
真正迈入对宇宙本源与万物构成进行系统追问的,还要数老子。
他曾言:“道生初始,初始分化阴阳二气,二者交汇而生第三者,三者交互演化,终成万事万物。
万物皆背阴而向阳,借由气的激荡交融达成和谐。”
在老子的视野中,宇宙的生成并非依赖神意或人力,而是源于“道”这一无形无名的根本原理。
他试图从整体上把握存在的起源与运行逻辑,关注的是万物流变背后的统一机制。
可以说,老子才是真正将目光投向宇宙本身的人——他不急于将自然伦理化,也不急于为人世寻找天意依据,而是静观天地,追溯本源,探寻那超越形器的终极真实。
在老子的思想体系中,“道”被视为万物生成的总根源。
从无极演化出太极,太极分化出阴阳,阴阳二气相互作用而孕育出第三种存在,由此不断衍生,化育出纷繁万象。
万物皆因阴阳交汇而得以诞生,这两种力量彼此激荡、交融,最终形成新的和谐状态,并持续滋养着世间一切生命。
说得通俗些,老子认为“道”是天地宇宙万物存在的根本依据与本质所在,它不仅孕育了这个世界,也维系并成就了一切自然现象与存在。
尽管老子基于自身的体悟,对宇宙万物的构成原理进行了阐述,但他并未深入探究诸如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世界究竟多么广阔这类具体问题。
当然,历史上也有不少才智之士,在尝试解释宇宙本源的同时,也试图回答这些宏大的地理与空间命题。
例如邹衍提出的“五行说”以及“大九州”的地理观念。
在邹衍看来,天地间的一切都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基本元素所组成。
其中,木能生火,火能化土,土可蕴金,金能凝水,水又滋养木,循环不息;同时,木制土,土挡水,水灭火,火熔金,金伐木,彼此制约。
这五者既相辅相成,又相互牵制,构成了一个动态平衡的系统。
正是在这种五行更替、流转不止的过程中,万物得以不断更生、演变。
此外,邹衍还提出:“所谓的中原之地,其实只占天下八十一分之一罢了。”
“这片土地名为赤县神州。
其内部原有禹所划分的九州,但这只是内部区域,并不能算作完整的‘州’。
在华夏之外,还有八个类似赤县神州的大区域,合起来才是真正的‘九州’。”
“每个大洲都被外围的小海所环绕,人与禽兽无法相通,如同独立的世界;九个这样的大洲并列分布,又被一片浩瀚无边的大洋包围,那便是天地交界之处。”
换言之,邹衍坚信我们所知的九州并非世界的全部,而是其中一小部分——即“小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