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空气仿佛凝滞。路明非缓缓抬起头,目光温和地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强作镇定、却难掩颤抖的零身上。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带着歉然却又无比洒脱的笑容。
“最后…”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释然与调侃,“容我说一声…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造成了你们的困扰和误会。”
他的笑容加深,那是一种即将卸下所有重担的轻松,眼神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光芒:“不过嘛…以后这些头疼的事儿,我可就管不着喽。谁要是心里不痛快,想‘报复’…”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眨了眨眼,“就去找那个叫路明非的家伙算账吧!”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轻柔,带着一种正式的、却又不舍的告别意味:
“那…该说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们。”
零的身体猛地一震,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破碎的颤抖:“这么快吗…?”
“嗯。”他点了点头,笑容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早一天融合,就多一分应对未来的希望。这个道理,蕾娜塔,你明白的,对吧?”他呼唤了她的真名,语气里充满了信任与托付。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仿佛在做一个最重要的承诺:“而且,我又不是不在了。我依然会是路明非,路明非…也永远会有一部分是我。”
话音未落,零猛地冲上前,再一次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他,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这一次,她不再是无声地落泪,而是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像个失去了最珍贵宝物的孩子般,毫无顾忌地放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里,积压了数十年的孤独、等待、恐惧与最终迎来告别的巨大悲伤。
他没有推开她,只是温柔地、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因哭泣而颤抖的后背,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在她耳边重复着那句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咒语:
“乖,乖…不哭了,不哭了…”他重复着,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怜惜,“还记得吗?我们曾经…在冰雪与火光中,立下的契约。”
零的身体微微颤抖,将脸更深地埋在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不落地喃喃背诵出来,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深刻的烙印: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
他点了点头,下颌轻轻蹭过她的发丝,接着她的话,说出了曾经的第二条契约:
“从今往后,我将始终带着你在我身边,不放弃,不远离…”他的声音顿了顿,“…而你要好好地活着,始终对我有用。如果有一天你对我没用了…你还是会扔掉我的哦。”
“看来,”零号轻轻地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欣慰与感慨,“你都有好好地记得呢,一字不差。”
他稍稍松开她一些,捧起她泪痕斑驳的脸,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她,问出了一个更深层、更隐秘的问题:“那你还记得…papaver radicatum(北极罂粟)么?”
不等她回答,他便用那低沉而确信的声音继续说道,仿佛在揭示一个世界的真理:“它是不会死的。世界上永远存在着这样一种生命,它的每一次死亡…都是为了归来。”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拭去一滴泪珠,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仿佛在完成一件拖延了数十年的、至关重要的事情:
“我曾许诺…用‘自由’作为你的生日礼物。你说,那是你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的一份生日礼物。”
他的目光温柔得令人心碎:“每个女孩都该有生日礼物,没有生日礼物的女孩…太可怜了。所以…我‘委托’了…这家伙。”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此刻的躯壳,看向了那个即将承载一切的未来。
“往后的每一年生日…他都会记得,送你礼物的。”
“这是我…和他,也和你,共同许下的、新的契约。”
船舱内,沉重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实质。
夏弥的目光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总是含着狡黠笑意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悄然转过身,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冰冷的门把手,无声地拉开了沉重的舱门。
她没有回头,率先一步踏出了船舱,身影融入了外面微亮的天光与江风之中,细心地为里面的人隔绝出了一方属于告别的世界。
苏晓樯站在原地,看了看依旧紧紧相拥,最终嘱托中的路明非和零,又看了看怀中虽然困惑却似乎也感受到这份沉重而安静下来的绘梨衣。她深吸一口气,最终也选择了沉默。
她轻轻拉了拉绘梨衣的手,用眼神示意离开。绘梨衣仰起脸,绯红色的眼眸眨了眨,似乎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她的sakura,但最终还是乖巧地点点头,任由苏晓樯牵着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船舱,并细心地将舱门轻轻掩上,留下一道细微的缝隙。
最后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空旷的船舱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江水流动声,以及……零那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啜泣声,和路明非那一声声的安抚。
“乖,不哭了…”
所有的喧嚣、疑问与纷争都被暂时关在了门外。
这片小小的空间,这片最后的时光,被所有人默契地留给了他们。
留给了一场跨越了生与死、绝望与希望、始于冰原终于江上的……
漫长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