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芬提着水桶往回走，阳光照在水泥地上，反着亮光。她刚走到自家门口，就闻到屋里飘出一股肉香，是昨夜炖的那锅肉还温着。她放下水桶进屋，揭开锅盖看了看，汤汁收得正好，肉块软乎乎地躺在里面，颜色深红。
她想着赵大妈早上说要两块山药糕，便顺手把剩下的几块装进碗里，又盛了一小碗炖肉，用布包好，准备送去。可刚走到门口，她停了下，心里一动——孙寡妇家孩子上学早，饭总吃得匆忙，不如先送过去。
她拎着食盒出门，脚步轻快。孙寡妇家屋子低矮，门框上挂着一条旧布帘。秀芬站在门外喊了一声：“桂香姐，在家吗？”
布帘掀开，孙寡妇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针线。看见是秀芬，她脸上有些局促，“这么早，有事？”
“没事儿。”秀芬把食盒递过去，“锅里炖了点肉，热着呢。给你和小强尝一口，垫垫肚子。”
孙寡妇连忙摆手：“这怎么行，你自个儿留着吃吧。”
话没说完，小强从屋里跑出来，一眼看见食盒，鼻子抽了抽：“阿姨，好香啊！”
秀芬笑了，直接把食盒塞进孙寡妇手里：“就当帮我尝个味，看咸了淡了。我一个人做，也没个准头。”
孙寡妇低头看着食盒，手指捏着布角，没再推。她轻声说：“那……谢谢你了。”
“谢啥。”秀芬转身要走，“等哪天你腌萝卜好了，分我一碗就行。”
她刚走几步，听见身后传来小强的声音：“妈，我能现在吃吗？”接着是碗筷响动，还有孩子满足的哼声。
秀芬没回头，嘴角微微翘起。
她接着往郑老爷子住的角落去。老人平时不爱见人，屋子靠院尾，窗户常年关着一半。今天太阳好，他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手里摆弄一副旧象棋，黑红两色棋子被磨得发亮。
秀芬走近，放慢脚步：“老爷子，晒太阳呢？”
老人抬眼看了她一下，点点头，没说话。
“昨儿您说炖肉火候要慢，我记住了。”秀芬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盅肉，“今早多焖了一会儿，您给看看，这样成不成？”
老人盯着那盅肉看了几秒，才伸手接过。他打开盖子，闻了闻，又用筷子轻轻拨了拨肉块。过了会儿，他点头：“火到了七分，差一把松枝炭，再煨两个钟头，中间别揭锅。”
秀芬认真听着，连声应道：“记住了，下次我就这么办。”
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肯听老人话，是好事。”
他说完，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脸上的皱纹松了些。他没再说别的，但手里的动作缓了下来，像是在细细品味。
秀芬站着没走，等了一会儿才说：“您要是还知道啥窍门，以后也跟我说说。我做饭不怕麻烦，就怕做不好。”
老人没立刻答，只是把空盅放在脚边，重新拿起一枚棋子，摩挲着边缘。半晌，他低声说：“明儿你要再做，我那儿有块陈年冰糖，能去腥，还能提亮汤色。”
秀芬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老人点了下头，不再多说，目光落回棋盘上。但秀芬看得出，他的神情比平时柔和。
她道了谢，转身回屋。路过孙寡妇家门口时，布帘掀开一条缝，孙寡妇走出来，手里攥着一把葱。
“家里没别的，就这点青葱，刚洗的。”她把葱递给秀芬，“等我腌了萝卜，一定给你送一坛。”
秀芬接过，葱根还带着湿泥，叶子翠绿。“你太客气了，就是一碗肉的事。”
“不一样。”孙寡妇声音轻，但很认真，“别人眼里是口吃的，可我知道，你是惦记我们娘俩。”
秀芬没接这话，只笑着把葱放进篮子：“下回炖肉，我还找你要葱。”
两人站了一会儿，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小强趴在窗台上，冲秀芬挥手，嘴里还嚼着东西，笑得露出缺牙。
秀芬也挥手，转身回屋。
中午过后，她在院子里晾抹布，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郑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多了个小布包。
他走到秀芬跟前，把布包递给她：“冰糖，裹着防潮。用的时候敲碎一点就行。”
秀芬双手接过：“谢谢您，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不用报答。”老人顿了顿，“你愿意听，我就愿意说。”
他说完，转身慢慢走回屋。背影有点弯，脚步却稳。
秀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黄褐色的冰糖，棱角分明，沉甸甸的。
她回到厨房，把冰糖收进罐子里。锅还在灶上，她添了水，把剩下的肉倒进去重新加热。这次她加了两片姜，又撒了一小撮碾碎的冰糖。
火苗舔着锅底，汤开始冒泡。香味比早上更醇，不腻，带着一丝清甜。
她正看着火，听见外面有人叫她。
“秀芬！”
是孙寡妇，牵着小强站在院中。孩子手里举着一张纸。
“小强非要把这个给你。”孙寡妇说。
秀芬走过去，接过那张纸。是作业本撕下来的一页，上面画了幅画：一个女人站在灶台前，锅里冒着热气，旁边写着三个字——“秀芬阿”。
画得歪歪扭扭，但能看出用心。
“我画的！”小强仰着头，“你天天做饭，香，我们都爱吃！”
秀芬低头看着画，喉咙有点发紧。她摸了摸孩子的头：“画得好，阿姨收下了。”
她把画折好，放进围裙口袋里。
太阳偏西，她坐在门槛上缝补林建华的衣裳。针线来回，动作熟练。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傍晚的凉意，但鼻尖仍能闻到那股炖肉的香味。
她知道，这味道不会马上散。
她抬头看了眼院子，孙寡妇在门口扫地，小强蹲在地上玩石子。郑老爷子的屋门关着，但窗台上多了一个空碗，是刚才盛过肉的那个。
她低头继续缝衣服，针尖穿过布料，发出细微的声响。
远处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播着天气预报。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