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宿舍里还弥漫着晨间的凉意。
成才有些心神不宁地系着衣扣，手指却不像往常那样利落，眼神也飘忽不定，仿佛还陷在凌晨那个模糊而令人不安的梦境里。
“成才哥，你咋嘞？”许三多已经穿戴整齐，看着他略显笨拙的动作，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关切，“是不是没睡好？”
旁边的伍六一正往书包里塞复习资料，闻言也抬起头，爽朗地笑道：“成才，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次考核咱们肯定没问题！你划的重点，带着我们反复刷的题，早就刻在脑子里了。绝对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呃……意外了。”他说到最后，语气有点发虚。
一提上次，成才那点残留的心神不宁瞬间被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取代了。
他无语地看向伍六一和苏石，眉头拧成了疙瘩：“你们两个还好意思说？！紧张？紧张就能把数学卷子写到物理卷子上，物理公式填到数学空白处？我当时看了你们交上来的卷子，眼前一黑，真以为你们是啥也没学会，纯属瞎蒙的！”
他越说越气，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结果呢？结果晚自习我让你们自己重做一遍，居然全对！一分都没扣！你们两个简直是……是……”
成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气得脸都鼓了起来。这简直是他教书育人路上遭遇的第一个重大“教学事故”兼“乌龙事件”。
旁边的孙玉看着伍六一和苏石一脸讪讪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哈哈哈……你们两个太厉害了！李主任批卷子的时候，看到那两张答非所问却又完全正确的卷子，那个表情……从震怒到震惊再到哭笑不得，我能记一辈子！”
许三多则是纯粹的困惑，他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真诚发问：“对啊，伍六一，苏石，你们不是都会写吗？为什么会那么紧张？还能写错了？试卷上面明明标注得很清楚啊，‘数学’，‘物理’，很大的字啊。”
苏石尴尬地挠着头，脸都快红到耳根子：“这个……这个……其实就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真能做对。成才你别误会，不是不相信你教得不好，是不相信我们自己……居然真的能学会这么难的题。”
孙玉见状，赶紧笑着打圆场，拍了拍成才的胳膊：“好啦成才，他们这不是有经验了嘛！而且后来你给他们安排了那么多突击测试，一次都没再错过，对不对？今天肯定没问题的！”
成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是他第一次当“小老师”，倾注了无数心血，决不允许出现任何败笔，尤其是这种低级失误。
他板起脸，故作凶狠地瞪了伍六一和苏石一眼：“我希望，这次你们俩把眼睛给我瞪大了，认认真真看清楚了再下笔！要是再敢写串了……”他顿了顿，一句威胁的话脱口而出：“小心我踢你们！”
话音刚落，成才自己却微微一愣。这句话……这种带着粗粝关怀的威胁语气，怎么会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
他恍惚觉得，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谁这样对自己说过，带着同样的焦急和不容置疑的关切。可那个身影模糊不清，想抓也抓不住。算了，以后再想吧！
伍六一和苏石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成才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戳穿，只是憋着笑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这次绝对看清楚！”
许三多拉起成才的胳膊，憨憨地笑道：“成才哥，走吧，时间快到了。”
成才收回那瞬间的恍惚，揽住许三多的肩膀，用力点了点头：“嗯，走！还是我们三多最让人省心。”
五个少年少女再次走出宿舍，迎着晨光，走向那间熟悉的办公室。只是这一次，队伍里的气氛比上次轻松了许多，也坚定了许多。
办公室门口，李主任早已等在那里。看着五个身影准时出现，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来了？快进去吧，卷子都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就在老位置。”
这时，温柔的温老师也走了过来，她是所里少有的女老师。
她看着鱼贯而入的孩子们，笑着对李主任打趣道：“李主任，您这次是真不担心他们再出什么‘状况’？或者……互相‘参考参考’？”
李主任笑着摇摇头，语气十分肯定：“他们不会。别的孩子我不敢说，但这几个……绝不会作弊。”
他看向办公室里已经坐定的五个身影，目光里带着信任，“你是没见到上次，他俩就算紧张得把卷子都写串了，宁可交上去两张答非所问的卷子，也愣是没斜过一眼去看旁边人的答案。但凡当时瞄一眼，就知道自己闹了多大的笑话了。这样的孩子，心性是正的。”
温老师温柔地笑了笑，目光柔和地落在正认真检查试卷的成才身上，轻声附和道：“确实……都是难得的好孩子。”
悬崖之下，雨水混合着血水从铁路的指缝间不断渗出，在他身下积成一小片淡红色的水洼。
他蜷缩在冰冷湿滑的岩壁凹陷处，视线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远离。
那个从不离身的对讲机掉落在旁边的碎石上，里面正传出王庆瑞、张大山他们声嘶力竭、近乎变调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急促：
“铁路！老铁！回话！你他妈给老子回话！”
“铁副团长！听到请回答！位置！报告你的位置！”
铁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的手指摸索着抓过对讲机，嘴唇翕动，发出几乎无法辨识的微弱气音：“…崖…下………”仅仅两个字，却像是抽空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他再也无法支撑，手指一松，对讲机滑落，彻底没了声息。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一个近乎执念的想法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班长…这次…我去见你…应该…不算丢人了吧……我一个人…换了他们三十八个……够本了……”
悬崖之上，暴雨依旧肆虐。残余的毒贩并未立刻撤离，反而爆发了激烈的内讧。
“你们下去！必须下去确认他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声音尖锐地叫道，是属于坤爷那边派来督战的“蝮蛇”。
另一伙明显是临时雇佣来的武装分子头目立刻粗暴地回绝：“放你妈的屁！你们给的那点钱，只够我们出手拦截！现在老子的人死了三十多个！重伤的还不知道能活几个！我还没找坤爷加钱呢！凭什么再让我的人下去冒险？！要确认，你们自己下去！”
“蝮蛇”的声音充满了威胁：“‘血狼’，你最好搞清楚你在跟谁说话！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别用这种口气命令我！”
“合作？合作你妈！死的全是老子的兄弟！”“血狼”暴怒地吼道，“底下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是阎王！你自己下去看他死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