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的茶香似已散尽,但那番关乎国策、人品乃至隐秘的对话,却在赵令渊与柳明远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返回太平茶舍的路上,师徒二人皆沉默不语,各自消化着面圣带来的冲击与那“西方星图”四字背后隐含的惊涛骇浪。
茶舍众人见他们安然归来,皆松了口气,围上来询问
。柳明远简略说了面圣经过,略去其中凶险与最后关于星图之事,只道陛下对茶舍略有嘉许。
众人欣喜,唯有赵令渊眉宇间那抹凝重未能化开。
是夜,月明星稀。
赵令渊独坐庭院,并未点灯,只借着一片清辉,望着那株仿佛与星河共鸣的太平茶树。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叹一声,起身走入内室,取出了那页自《茶心溯源录》夹页中得来的、守拙前辈留下的残卷——绘有神秘星图与“彼岸非虚,茶香有异。星火虽燃,暗潮未已”谒语的残卷。
他将其置于石桌上,星光与树辉交织,落在那玄奥的星图与谒语之上,竟隐隐有流光浮动。
“先生。”柳明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心中亦有事,难以安眠,见先生独坐,便跟了过来。目光落在石桌的残卷上,他不由一怔。
赵令渊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明远,你可知,流珠岛邪茶母树虽毁,但其源头,或许并非中土?”
柳明远心中一震,联想到皇帝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一个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先生是说……这星图所指的西方……”
“守拙前辈修为通玄,其临终感悟,绝不会无的放矢。”赵令渊指尖轻点星图,“‘彼岸非虚’,意味着在九州之外,茫茫星海之下,确实存在着与我们相关的‘茶之道’。‘茶香有异’,则暗示那道,可能并非我等所秉持的清静平和之道,而是如流珠岛那般,被扭曲、被异化的存在。”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夜空,望向那不可知的远方:
“星槎归真,化作星火,照亮了中土,驱散了流珠岛的阴霾。但这星火,或许并未照亮所有黑暗的角落。那西方的‘暗潮’,或许才是真正孕育流珠岛邪茶的源头,亦是我等茶道未来可能面临的最大威胁。”
柳明远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原以为扳倒钱万山、应对朝堂打压已是波澜壮阔,却没想到,在这之后,竟还潜藏着如此宏大而恐怖的阴影!对手不再是具体的人或势力,而是一种可能弥漫于异域、扭曲茶道本源的“暗潮”!
“陛下……似乎知晓此事?”柳明远想起皇帝对瑞王说的话。
赵令渊颔首:“陛下虽久居深宫,但身负社稷,自有其信息渠道。守拙前辈当年或许也曾以某种方式示警于朝廷。只是此事太过玄奇,牵涉太广,非到必要之时,不会轻易提及。如今点破,只怕是……征兆已显,或是有其他我们尚不知晓的缘由。”
他将残卷推向柳明远:“明远,你我皆与星槎、与太平茶有缘,更继承了守拙前辈的部分道统。此事,我等恐难置身事外。”
柳明远看着那指向未知西方的星图,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对未知的恐惧,有对自身能力的怀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命运选中的沉重责任感,以及……一丝探索未知、守护正道的渴望。他想起了苏念奴依赖的眼神,想起了茶舍中朗朗的读书声,想起了这中土万里茶香的平和景象。
“先生,”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坚定起来,“学生才疏学浅,然既入此门,得窥天道一隅,便知守护茶道清源,乃我辈职责。无论彼岸有何等艰难险阻,学生愿追随先生,探明究竟,斩断暗潮!”
赵令渊看着他眼中燃起的斗志,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然此事急不得,亦非单凭勇力可为之。需从长计议。”
次日,赵令渊将与柳明远推测的关于西方“暗潮”之事,择要告知了陆九娘、郭大釜与穆影。众人闻之,皆感震惊,但并无一人退缩。
陆九娘道:“若西方真有异种茶气,其性其理,必与中土不同。我需加紧研究应对异气、护持心神的药茶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郭大釜摩拳擦掌:“管他什么暗潮明潮!真要去找,俺老郭得多准备些家伙事!路上机关陷阱少不了,还得有能对付邪门玩意的!”
穆影依旧言简意赅:“我的剑,可斩邪祟。”
连苏念奴得知后,虽忧心忡忡,却也坚定地对柳明远道:“我帮不上大忙,但定会照顾好茶舍,照料好蒙童与伯母,让你们无后顾之忧。”
一股同舟共济、准备迎接更大风浪的氛围,在茶舍悄然凝聚。
然而,探寻西方之路,岂是易事?茫茫星海,方位如何确定?路途险阻,如何跨越?异域风情,如何适应?更重要的是,那“暗潮”究竟是何形态?是具体的势力?是弥漫的邪气?还是某种更诡异的存在?
这一切,都如同迷雾,笼罩在前方。
赵令渊开始更频繁地闭关,试图通过与太平茶树更深层次的沟通,感应那星图所指引的冥冥气机,或从守拙的残灵传承中,寻找更多线索。
柳明远则一头扎进了茶舍收藏的所有关于西域、航海、异域风物的典籍之中,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丝半缕与星图或“异茶”相关的记载。
平静的表象下,一场指向遥远西方的、关乎茶道命运的巨大征程,正在这汴京城一角小小的茶舍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星图昭然,新程已启,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完全未知的挑战与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