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各新政推行困难的地区,都察院选派了三名以刚直、精通刑名着称的御史,手持敕令,分赴南方各地。
他们不介入具体清丈事务,却如同高悬的利剑,专司查访清丈过程中官吏的怠政、舞弊之行。
一时间,那些原本与地方士绅眉来眼去的胥吏,乃至个别态度暧昧的底层官员,无不感到脊背发凉,行事收敛了许多。
与此同时,一批来自河南、山东,由卢象升精心挑选的年轻官吏,被提拔补充进了南方的清丈队伍。
这些人与南方素无瓜葛,少受人情牵绊,且在新政试点中历练过,熟悉章程,作风硬朗。
他们的到来,如同注入死水的一股活流,开始打破地方势力对清丈工作的无形封锁。
虽然阻力依然巨大,但至少在一些原本铁板一块的区域,清丈的尺规,终于得以艰难地、一寸寸地重新丈量土地。
而皇家商行的“银弹”策略,效果则更为微妙。
在这股新旧力量的角力中,一些敏锐的商人,乃至少数较为开明的士绅,开始将目光投向那些由皇家技术研究院流出的“奇技”。
在松江,有棉布商人设法获得了改良纺织机的图纸,虽只是小幅提升效率,却已让他看到了降低成本的可能;
在佛山,有铁匠作坊主试图理解西山传来的“标准化”概念,希望能承接一些军械零件的代工;
更有一些靠近矿区或拥有窑口的士绅,对那名为“水泥”的新物事产生了浓厚兴趣,试探着询问获取生产授权的可能。
一股追求“工技之利”的潜流,正在南方这片财富之地悄然萌发,虽未成气候,却已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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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的平静,终究是暂时的。
孙传庭在西北推行的“堡垒推进”与“归化义从”策略,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网,悄然改变着漠南的势力格局,但也引来了饿狼的窥伺。
这一日,孙承宗与祖大寿正在宁远督帅府内议事,一名满身风尘、带着浓重草原气息的夜不收被亲兵引了进来。
那夜不收跪地急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大帅,总镇!虏酋皇太极麾下大将岳托,率精骑约两万,并部分蒙古骑兵,号称五万,已大举西进!
其前锋已与我方设在满套儿(今内蒙古多伦附近)的巡哨‘归化义从’发生接触!”
孙承宗与祖大寿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该来的,终究来了。
“细细说来,虏骑动向如何?是否试图攻击孙督师的屯堡?”
孙承宗沉声追问,手指不自觉地按在舆图上那片新标注的堡垒区域。
夜不休深吸一口气,禀道:“回大帅,虏骑前锋约三千骑,前日曾试图靠近我‘镇北堡’。
堡中守军仅一百五十人,配有两门轻型野战炮及三十支燧发枪。
敌军欺我堡小,试图以骑兵快速迫近,用弓箭压制,步卒跟进夺门。”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与庆幸:“谁知刚进入一里范围,堡中火炮便率先轰鸣,虽未造成太大杀伤,却有效阻滞了敌骑冲锋势头。
待其冲至两百步内,堡墙垛口后燧发枪齐射,火力之猛、射速之快,远超虏骑预料,当即有数十骑落马。
同时,堡中烽燧冲天而起,附近两堡见状,亦发炮为号,更有三队‘归化义从’游骑从侧翼杀出,袭扰其后方。
虏骑见我军反应迅速,堡垒虽小却如刺猬,且周边支援即刻便到,恐陷入缠斗,试探性攻击不到半个时辰便草草收场,丢下数十具尸体退去。”
祖大寿立刻反应过来,手指猛地点在舆图另一个位置:“如此说来,虏酋是试探之后,觉得孙督师的堡垒群虽单个薄弱,但反应迅速,互相支援,啃下来费时费力,还会暴露主力行踪,得不偿失!”
“正是!”夜不收肯定道,“岳托主力并未停留,在试探受挫后,已转向东南,其游骑广泛散出,探查宣府镇北路独石口、马营堡一带虚实。
看其意图,是避实击虚,要从我边墙防务薄弱处打开缺口!”
孙承宗花白的眉毛紧锁,重重点头:“皇太极用兵,向来狡诈!他派前锋试探,若我军堡垒防御松懈,他便可能顺势拔除,打通草原走廊。
既然试探发现是硬骨头,便立刻改变目标,扑向更软的柿子——宣府边墙!”
他立刻下令,“再探!务必紧盯其主力最终动向!
八百里加急,警报送达京师,并急报宣大总督、蓟辽督师,虏骑大举西进,受挫于西北屯堡后,极可能转攻宣府北路诸口!
令其即刻严加戒备,修复城防,清理关外!”
夜不收领命,匆匆而去。
督帅府内气氛凝重。孙传庭的堡垒策略成功挡住了虏骑的正面渗透,证明了新式防线的价值,却也如同堤坝将洪水逼向了更危险的缺口。
孙承宗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喃喃道:“伯雅挡住了狼吻,却让这头饿狼扑向了更要害的咽喉……京师,怕是要再经历一场风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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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递入乾清宫。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和孙传庭几乎同时发来的急报,脸色沉静,但握着奏报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历史的惯性依然强大,但细节已然不同。
皇太极的绕道入塞,在孙传庭堡垒群的逼迫下,从可能的多点试探,变成了目标明确的侧翼突击。
“宣府北路……独石口……”朱由检低声重复着这个在原本历史中带来无尽屈辱的地名,眼中寒光一闪,
“皇太极,你还是选了这条路。但这一次,朕不会让你轻易得逞!”
“宣满桂、王承恩、陆青岩!”他沉声下令,声音在乾清宫内回荡,带着山雨欲来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