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信标事件的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在安眠不眠不休的数据挖掘和李安团队对残留能量签名的反复比对下,最终锁定了一个在能源调度部门任职的中层管理人员。所有的间接证据都指向他,而此人,曾是朱盛蓝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消息传到宿凛那里时,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更深的凝重。
果然,在随后与朱盛蓝当面对质时,对方表现得无懈可击,惊讶、愤怒、然后便是痛心疾首地表示自己识人不明,愿意承担监管不力的责任,并全力配合后续调查,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所有人都明白,揪出一个弃子毫无意义,藏在幕后的黑手依然安稳,并且因为这次的打草惊蛇,只会更加警惕和隐蔽。
但无论如何,压在调查组心头多日的一块巨石总算被搬开了一角。
持续的高压和挫败感需要宣泄,正好赶上季寻墨成年生日,以刑渊、白璃为首的几位教官一拍即合,决定在训练部的休息区搞一场小范围的庆祝,美其名曰“庆功兼成年礼”。
酒是稀罕物,尤其是末世后还能正常饮用的蒸馏酒,更是用贡献点都难换的好东西。
几位教官显然是下了血本。场面很快热闹起来,就连一向繁忙的宿凛也露了个面,喝了一杯才离开。
季寻墨作为主角之一,被灌了不少酒。
只可惜,于小伍几杯下肚就开始抱着秦茵的胳膊说胡话,秦茵本人也只是强装镇定,脸颊绯红。反倒是他,连着喝了好几杯,除了身体暖烘烘的,意识却异常清醒,丝毫没有传说中的晕眩感。
他看着热闹的场面,心里却惦记着一个人。
他偷偷灌满了一个小巧的金属酒壶,跟教官和朋友们打了声招呼,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和“成年了就是不一样”的调侃中,提前溜回了家。
江墨白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就着一盏孤灯,擦拭着“墨白”长刀。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和专注的眉眼,与外面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季寻墨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进来。
“江执判!”季寻墨眼睛亮晶晶的,凑到他面前,献宝似的掏出那个小酒壶,带着点微醺的大胆和促狭,笑嘻嘻地问,“今天可是我成年唉,您......有没有什么想感慨的?”
他本来只是想稍微调侃一下这个总是波澜不惊的人,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像样的回应。
江墨白擦拭刀身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季寻墨因为酒精和兴奋而泛着红晕的脸,又看了看他手中那个酒壶,沉默了片刻。那深灰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迷离,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在季寻墨惊讶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吐出了一长串让季寻墨猝不及防的话:
“你十二岁,在贫困区,把日记塞给我。”
“你十三岁,在周边地区的铁锈街赚取贡献点。”
“你十四岁,在废墟实战训练,连吃两颗磁力糖果。”
“你十五岁,为了追查线索,潜入地下城黑市。”
“你十六岁,与11级怪物打了一场。”
“你十七岁,团队赛信标异变,目睹同伴相残,精神受创。”
“你一个半月前,考核决赛,力量失控,刀断,握住了‘墨白’,斩杀六级‘异变者’。”
“你......一直很努力,也很......不惜命。”
他一桩桩,一件件,语气平铺直叙,像在做一个任务报告总结。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情感的渲染,却精准地勾勒出了季寻墨这六年来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却又无比执拗、飞速成长的轨迹。
季寻墨完全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他从未想过,江墨白不仅记得,而且记得如此清晰,分毫不差。
江墨白说完,目光重新落回那酒壶上,似乎在确认任务已完成。然后,他接过酒壶,在季寻墨还没从那段“成长总结”中回过神来时,仰头,将里面不算多的烈酒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他执行任何指令。
然后,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江墨白放下酒壶,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深灰色的瞳孔直视前方,仿佛在待机。但仔细看,那瞳孔有些失焦,平日里冰雪般的神情融化了些许,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
“江执判?”季寻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没有反应。
季寻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墨白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地、有些迟钝地,将视线聚焦到他脸上。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酒精定格了的、精致又漂亮的玉雕。
“江执判?您......还好吗?”季寻墨有点慌了,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这一碰,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
江墨白非但没有回应,反而像是觉得那只手很舒服,微微歪头,将自己发烫的脸颊主动贴上了季寻墨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甚至无意识地、小猫似的轻轻蹭了蹭。
!!!!
季寻墨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手背上传来的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
“江、江执判?我们......回房间休息好不好?”季寻墨声音都发颤了,试图抽回手。
他刚一动,江墨白就微微蹙起了眉,似乎不满“暖源”的离开,反而更紧地贴着他。
季寻墨没办法,只能左哄右哄,连拉带拽,几乎是半抱着将这位突然变得黏人且不听指令的执判官从椅子上弄起来,踉踉跄跄地带着他往床上走,好不容易才安置在床上。
他刚想松口气直起腰,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
“不准走。”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平日绝不会有的、软糯的鼻音,语气却依旧是命令式的,只是威力大打折扣,听起来更像撒娇。
季寻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躺在床上的江墨白,平日里清冷禁欲的气息被醉意柔化,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泛着诱人的红晕,淡色的唇瓣因为呼吸微微张合。
鬼使神差地,季寻墨没有挣脱,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季寻墨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江墨白脸上,像做贼一样。
他看着他红润惹人怜惜的侧脸,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想亲一口。
这个念头让他口干舌燥,心脏狂跳得像要挣脱胸腔。
但他不敢。
江墨白在他心里是高高在上的月光,是凛然不可侵犯的执判官,是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妄念。他怎么能......趁人之危?
理智与冲动在脑海里激烈交战。他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靠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清冽的酒气。
他能闻到江墨白身上独有的、还有洋甘菊的清香,混合着淡淡的酒精味道,形成一种令人迷醉的蛊惑。
他的唇在距离那微启的唇瓣只有毫厘之差时,猛地停住了。
所有的勇气在最后一刻耗尽。
季寻墨闭上了眼睛,极力平复着粗重的呼吸,最终,只是用气声,在那安静的、弥漫着暧昧空气的房间里,轻轻说了一句:
“晚安,江执判。”
然后,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家门,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季寻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滚烫的脸,心脏依旧在疯狂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