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白那句“收拾必要物品和数据,你该回家了”像一道惊雷,劈散了阿响脸上那点献宝似的兴奋,留下了一片空白的愕然。
“回…回家?”他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干涩。这个词在他舌尖滚过,带着一种遥远而陌生的触感,像是上辈子听过的一个地名。
六年了。
整整两千多个日夜,他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守着这座巨大的坟墓和冰冷的证据,唯一的伙伴是一个电路老化的机器人。他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死寂,习惯了对着仪器自言自语,习惯了在绝望和微小的发现之间反复横跳,甚至习惯了这种…抽象的孤独。
“回家”这个概念,早已被时间磨蚀得模糊不清。
他甚至…还有家可回吗?地上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那些曾经认识的人,还在吗?他们…会怎么看待他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幽灵”?
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面对江墨白的刀时更甚。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闪烁的屏幕、堆积的笔记、吱嘎作响的“小铁”、角落里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这里的一切,破败、绝望,但…熟悉。
江墨白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执判官的耐心在此刻显得格外有分量。
阿响的目光缓缓扫过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被他擦拭过无数次的仪器,那些画满了推算公式的墙壁,那张简陋的床铺…
动作有些迟缓,却异常坚定。他小心地将那些珍贵的笔记和数据存储盘收进一个防水背包里,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积灰的相框上。
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他,穿着崭新笔挺的研究员制服,笑得一脸灿烂,搂着另外几个同样年轻的同事。背景正是这个实验室刚刚建成时的样子,一切充满希望。
他的手指颤抖着拂去相框上的灰尘,眼眶猛地一热。
六年了…
2056年初·大爆炸前夕
实验室内的气氛早已不复往日的学术宁静,而是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恐慌和血腥味。
“小响!第三通讯线路还是不通吗?”一个头发花白、眼镜碎裂的老研究员抓着阿响的胳膊,手指冰凉。
阿响疯狂地敲打着控制台,屏幕上满是刺眼的红色错误代码:“不行!所有对外高频波段都被屏蔽了!只剩下…只剩下那条单向接收指令的加密低频线路还在响!”那条线路,每次响起带来的都是更残酷的实验命令。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是某种重物倒地的声音。所有人都是一颤,脸色惨白。又一个“实验品”没能撑过去。
“他们疯了…真的疯了…”一个年轻的女研究员抱着头蜷缩在角落,精神似乎已经崩溃,“我们是研究员…不是屠夫…”
阿响咬着牙,眼底布满血丝。他也怕,怕得手都在抖。但他不能倒下,他是通讯岗,是这里唯一还能勉强接触到“外面”的人。
几天前,地上最后一次传来指令,语气冰冷而不容置疑:“‘黎明计划’进入最终阶段。不惜一切代价,获取融合数据。”随指令发来的,还有一份长长的、关于如何极端压榨实验体潜能、哪怕同归于尽的“操作指南”。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和里面的“实验品”一样,都成了可以被随时舍弃的消耗品。
“我们不能…”那个老研究员声音嘶哑,“不能再继续了…这是在造孽啊!”
“可是不继续…上面会…”另一个研究员恐惧地看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眼睛在监视。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地下空间!不是来自实验室内部,而是来自更深层的、连接着未知球体的监测系统!
“怎么回事?!”众人惊慌失措。
阿响猛地扑到主控台前,只见代表未知球体能量的读数曲线正在疯狂飙升,以一种完全违背以往所有观测记录的模式剧烈震荡!
“能量失控!是球体!它的能量反应…指数级暴增!快要超出监测范围了!”阿响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几乎在同一时间,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整个实验室疯狂摇晃,灯光骤灭,应急红灯凄厉地闪烁起来,仪器噼啪作响,冒出火花!
“爆炸!是地上!地上出事了!”有人尖叫道。
混乱中,阿响死死抓着控制台,在一片尖叫声和坍塌声中,他听到那条唯一的、来自地上的加密低频线路里,传来最后一段断断续续、充满杂波的讯号,似乎是指令,又像是绝望中的呓语:
“…计划…失败…能量…泄漏…清理…所…”
讯号戛然而止。
从此,再无声息。
黑暗、绝望、以及未知球体能量泄漏带来的诡异压迫感,吞噬了一切。
回忆结束。
阿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那个相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相片里那些年轻的笑脸,如今大多已化为这地下实验室里冰冷的冤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小心翼翼地将相框塞进背包最里层,拉上了拉链。
他想起了刚被切断联系时的恐慌和不信,疯狂地敲打着每一个通讯按钮,得到的只有冰冷的忙音。
想起了第一个同事精神崩溃时的尖叫,那声音仿佛还在走廊里回荡。
想起了被迫拿起仪器时,双手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内心无尽的罪恶感。
想起了身边的人一个个减少,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对着空荡荡的实验室,感受着足以逼疯任何人的死寂。
想起了如何靠着库存的食物和自己捣鼓出来的水循环系统活下来。
想起了如何靠着阅读已故同事的笔记,强迫自己学习、思考,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对未知球体的监测中,以此对抗吞噬一切的绝望。
那些痛苦、挣扎、孤独、以及偶尔从研究中获得的微小成就感…这一切,构成了他过去的六年。它们像刻痕一样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
现在,这个人,这个代表着地上世界、代表着“黎明计划”最终成果的存在,对他说:该回家了。
家…
基地…
那里现在需要他?需要他保存的证据?需要他这些年对未知球体的研究?
阿响罕见地沉默了。脸上那种跳脱的、兴奇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太多而沉淀下来的平静。
他又走到那张堆满笔记的桌子前,手指拂过那些已经泛黄卷边的纸页。他挑选了几本最重要的核心记录本,特别是那些详细记录了当年非法实验操作流程和指令来源的,将它们仔细地叠放进去。
然后,他走到角落,看着那个锈迹斑斑的小机器人“小铁”。他蹲下身,用手指擦了擦它冰冷的传感器。
“小铁…”他声音很轻,“我…要走了。”
机器人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哔啵声,红灯规律地闪烁着,一如既往。
阿响看了它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把它带走。它属于这里,带出去也没有意义。他只是从一堆废弃物里找出几块还能用的备用电池,给它换上。
做完这一切,他背起那个并不算鼓胀的背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他六年、也保护了他六年的地方。目光复杂,有解脱,有不舍,有痛苦,也有一丝微弱的、重新燃起的火苗。
他转过身,看向一直在等待的江墨白,眼神已经变得不同。那里面少了些惶恐和跳脱,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
“走吧。”阿响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我知道矿脉在哪,带你去取‘息燧石’。”
他率先向那条自己挖掘出的、通往更深处的通道走去,脚步坚定。
不是因为他不害怕地上的世界,也不是因为他完全放下了过去的伤痛。
而是因为他忽然想明白了。
江墨白带来的不仅是离开的机会,更是一个答案——对他们当年所有牺牲和挣扎的答案。
“黎明计划”成功了。人类没有放弃挣扎。
那么,他守着的这些证据,他这六年的孤独,才有了最终的意义——不是为了沉溺于过去的黑暗,而是为了照亮未来的路,为了让那些牺牲不被遗忘,为了让同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基地需要真相,需要历史,也需要每一个还能挣扎着发出声音的人。
希望,从来不是等待来的曙光。
而是像季初衷留下证据,像江墨白坚守职责,像他自己在绝境中记录数据一样——
是在至暗之中,依然选择相信黎明终会到来,并为之咬牙活下去、战斗下去的每一个瞬间。
这就是他要带回去的,比任何矿石都珍贵的东西。
———
这真的是一个女频该有的进度吗..(ー`′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