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响的手还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他紧紧握着江墨白的手，像是抓住了连接外界的唯一缆绳。
他迫不及待地追问：“外面…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怪物…还在吗？人类…怎么样了？”
江墨白尝试抽回手未果后，语气平稳地叙述，像是在做一份客观的战报：“基地建立了。人类在保护罩内生存。‘异变者’和怪物仍在废墟活动，威胁未除。”
阿响刚松了口气，又听到江墨白继续道：“目前观测到的最高等级怪物，判定为十一级。”
“十一级？！”阿响倒吸一口凉气，脸更白了，“我…我进入地下的时候，四级就已经是噩梦了…”六年的时间，外面的世界似乎变得更可怕了。
“此外，人类内部出现分裂与争斗。”江墨白补充道，灰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基地高层、执判官、执行者、‘异能人’…派系林立，互相倾轧。”
“内斗？！都什么时候了还…”阿响气得差点跳起来，但随即想到什么，看向江墨白，“那…那你呢？你们…‘成功融合体’们呢？”
“执判官五人，职责是保护人类文明，清剿‘异变者’。”江墨白回答，“人类内部争斗，只要不危及整体存续，不伤害无辜平民，我们无权，也无需干涉。”
无权干涉。无需干涉。
这冰冷的几个字让阿响瞬间冷静下来，却又感到一种更深的心寒。原来成功的背后，依旧是如此残酷的现实。
但他的目光落在江墨白身上，那挺拔的身姿，那深不可测的力量，那即使在陈述如此糟糕现状时也未曾动摇的平静。混乱之中，仍有像他这样的存在坚守着“守护”的职责。以非人之躯，行守护之事。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信念忽然涌上阿响心头——这个人，和像他这样的存在，或许才是真正能在这片废墟上扛起人类未来希望的存在。
巨大的感激和一种近乎崇拜的情绪冲垮了阿响的理智。
“辛苦了…真的辛苦你们了…”他哽咽着，声音发颤，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住了江墨白！
江墨白：“！！！”
执判官完美的表情管理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除了那个从小到大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崽子，还从未有人类敢对他做出如此…逾越的举动。
阿响抱得很用力，仿佛要把六年的孤独和此刻的激动都灌注在这个拥抱里，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有你们在就好…”
江墨白的处理器短暂宕机后，迅速调取了应对类似情况的过往数据——季寻墨模式。他迟疑地、有些笨拙地抬起手，在那位激动得不能自已的研究员后背上，生硬地拍了两下。
“分内职责。”他干巴巴地回应，声音因为身体的僵硬而显得比平时更冷。
阿响抱了好几下才松开，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他看着江墨白那张依旧没什么波澜的脸，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想起刚才江墨白自我介绍时的话——
【编号S-1000。‘千人实验’…成功融合体。】
【现命名，江墨白。】
阿响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指颤抖地指着江墨白：“等等！所以你刚才说你‘不是人’…不是怼我…是、是字面意思上的陈述事实？！你真的不是…人类？！”
江墨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默认了。
但他说自己不是人时那个感觉怪怪的。
阿响：“......”所以他刚才又骂街又抱抱的对象，真的不是人？！敢情自己全程都在实话实说？！巨大的荒谬感冲散了他刚才的激动，让他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江墨白无视了他变幻莫测的脸色，将话题拉回正轨：“关于当年，‘黎明计划’在这里的具体实施细节，你知道多少？”
谈到专业和过去，阿响终于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思绪从“我抱了一个人造物”的冲击中拉回来。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全…”他领着江墨白走出这间令人不适的手术室，走向旁边的资料室，“地上传来的指令都是加密的，直接给负责人。我们下面的人只知道执行…直到他们开始往下面送‘实验品’…”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才发现不对劲…”
资料室里堆满了各种老式的存储器和纸质文件。阿响熟练地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是几本厚厚的实验日志。
“一开始只是观察记录…后来就变成了…”他翻开着那些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最终都被一些触目惊心的生理指标变化和极端情绪记录所取代，“…强迫融合，记录崩溃阈值…他们管这个叫‘适应性筛选’。”他的语气充满了厌恶。
“负责人是谁？”江墨白问。
“不知道真名，代号叫‘博士’。”阿响摇头，“爆炸发生后，通讯就彻底断了。他…应该也死在那场混乱里了。”
江墨白拿起一本日志快速翻阅着，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描述，与他所知的人体实验证据逐一对应。
“…后来，爆炸发生了，联系就彻底断了…”阿响的声音低了下去，“再后来…就只剩我了。”
说完这些，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那里喘气。
江墨白消化着这些信息，这与季初衷留下的碎片化证据完全吻合，并且提供了更多细节和人证。
他看向阿响：“需要查看现场证据。”
“哦！对！证据！”阿响像是才想起来，猛地跳起来，“我都收着呢！跟我来！”他瞬间忘了刚才的悲伤，像是要展示自己珍藏玩具的孩子，带着江墨白在这个他待了六年的“家”里转悠起来。
“这边是主实验室，看！这些仪器，当年就是用来…呃…”他卡壳了一下，跳过不愉快的部分，“…不过大部分都坏了，我也就打扫打扫卫生。”
“这里是储藏室，食物和水还有很多，够我一个人吃好久呢！”语气里居然带着点小骄傲。
“喏，这是我的小窝！”他推开一扇门，里面是张简陋的床铺，堆着一些破旧但干净的被褥和几本翻得卷边的笔记，“平时我就睡这儿，看看笔记，跟小铁。”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锈迹斑斑的小机器人，“跟它说说话。”
他又带着江墨白走到一处通讯控制台前，虽然屏幕是黑的，“这里…以前是我工作的地方。能听到地上的声音…后来就只剩沙沙声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我现在也能捣鼓点别的了！”
他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他这些年自学的研究成果，大多是关于未知球体能量波动的一些猜想和记录，虽然设备简陋，但思路清奇，甚至有些地方让江墨白都觉得有点意思。
江墨白跟着他，沉默地观察着一切。这个被困在地下六年的人，靠着有限的资源和巨大的毅力，不仅活了下来，还尽可能地保存了证据，甚至没有停止思考和研究。
…人类确实是一种难以彻底毁灭的生物。无论处于何种绝境，总会有人挣扎着，想要发出一点光。
江墨白的目光落在阿响那张因为兴奋而重新焕发出生气的脸上，又想起地上那个总是惹祸却又拼命向前跑的少年。
他忽然觉得，回去的路，或许不会那么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