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改元景和,万象更新。随着皇权的平稳过渡,对拥立功臣的封赏也陆续颁下。而首当其冲,功劳最着者,无疑便是萧衍。
颁赏那日,宫中的内侍监亲自率领着长长的仪仗队伍,抬着各式朱漆描金的礼箱,浩浩荡荡地来到镇北侯府门前。引得半条街的百姓都围拢观看,啧啧称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尉、镇北侯萧衍,忠勇天植,器识宏深。于皇考大行之际,翊赞新君,镇定社稷,厥功至伟……特晋封为太师,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享双俸。另赐黄金万两,东海明珠十斛,蜀锦百匹,御田胭脂米百石……钦此!”
内侍监尖细的嗓音在侯府正厅回荡,念出的每一句封赏,都足以让在场众人心跳加速。太师,乃是三公之首,文臣的极致,加上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几乎是给了萧衍和镇北侯府一道免死金牌。更不用说那实打实的黄金珠玉,绫罗绸缎,其恩宠之隆,赏赐之厚,在本朝可谓前所未有。
萧衍身着朝服,跪在香案前,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赏赐,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之物。他沉稳地叩首谢恩:“臣,萧衍,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跟在他身后一同谢恩,心中亦是震动。这份“从龙之功”带来的荣耀,确实达到了人臣之极。厅内府中下人,无不与有荣焉,面露喜色。
颁旨仪仗离去后,那琳琅满目的赏赐几乎堆满了半个前厅,金光璀璨,宝气氤氲。管家福伯带着人小心翼翼地清点、登记、入库,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笑开了花。
然而,当喧嚣散去,宾客尽退,我与萧衍回到内室,他褪下繁重的朝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坐在窗边时,我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多少喜色,反而那眉宇间,凝着一抹比往日更深的沉静。
“夫君似乎……并不甚欣喜?”我递上一杯温茶,轻声问道。
萧衍接过茶盏,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覆雪的松柏,淡淡道:“赏赐越重,有时并非全然是幸事。”
我微微一怔,立时明白了他话中深意。新帝登基,大赏功臣是惯例,但赏赐到如此地步,除了酬功,未必没有“捧高”之意,更蕴含着帝王难以言说的试探与考量。位极人臣,赏无可赏时,下一步会是什么?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陛下初登大宝,倚重夫君,亦是常情。”我试图宽慰。
萧衍转回头,深邃的眸子看向我,里面没有得意,只有洞悉世事的清明:“倚重是真,忌惮亦不会少。今日这太师之位,丹书铁券,看似尊荣无限,实则亦是枷锁。往后,一言一行,更需如履薄冰。”
他了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看透的淡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受着便是。”
正说着,外面传来静姝银铃般的笑声和明远沉稳的请安声。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跑了进来,静姝直接扑到萧衍腿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爹爹,外面好多亮闪闪的箱子呀!”
明远则规矩地行礼:“父亲,母亲。”然后才好奇地问,“听闻陛下厚赏,那些都是给父亲的吗?”
萧衍脸上的沉静瞬间被温情取代,他弯腰将静姝抱起,又对明远招了招手。他没有回答明远关于赏赐的问题,而是摸了摸儿子的头,问道:“明远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回父亲,做完了。”明远恭敬答道。
“嗯。”萧衍颔首,看着怀中娇憨的女儿和面前日渐沉稳的儿子,目光柔和,“那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们记住,我萧家的立身之本,不在这些赏赐,而在无愧于心,行止有度。”
明远似懂非懂,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我看着他们父子三人,窗外是凛冽寒冬,屋内却温暖如春。那满厅的珠光宝气,似乎远不及此刻的温馨画面来得真实可贵。
萧衍抱着静姝,牵着明远,对我道:“走吧,去看看他们今日又学了什么新把戏。”
我笑着跟上,与他并肩而行。是啊,从龙之功,赏赐无数,固然显赫,但对我们而言,或许远不及这寻常人家的安宁与团圆。而他,显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什么才是真正需要守护的珍宝。前方的路或许依旧需要谨慎,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