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后的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李振邦就醒了。他躺在崭新的双人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一时有些恍惚。转头看见身边还在熟睡的林淑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结婚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惊醒妻子。推开窗户,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楼下已经传来早起邻居的咳嗽声和倒痰盂的声音。这是1951年八月的一个普通早晨,却是他新婚生活的第一天。
厨房里空空如也,只有昨天母亲塞进来的一小袋米和几个鸡蛋。李振邦生起煤球炉子,试着煮粥。浓烟呛得他直咳嗽,火候总是掌握不好。
还是我来吧。
林淑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穿着睡衣站在厨房门口。她接过锅铲,熟练地调整火候,往粥里加了点碱水。
你怎么起来了?再多睡会儿。
习惯了,平时也是这个点起床。
两人站在狭小的厨房里,一时无言。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晨曦透过窗户,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天要去公安局销假。李振邦说。
嗯,我也得去工业局报到。
简单的早饭过后,两人各自出门上班。李振邦推着自行车,和林淑娴一起走到弄堂口。
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来就行。
那...晚上见。
晚上见。
李振邦骑着自行车往公安局去,感觉今天的上海格外明亮。路边的梧桐树似乎更绿了,街上的行人似乎也更亲切了。他不由自主地吹起了口哨。
到了公安局,同事们都围了上来。
新娘子怎么样?
新婚之夜过得如何?
什么时候发喜糖?
李振邦红着脸应付着,从包里掏出一袋水果糖分给大家。这是昨天母亲特意准备的,说是要分给同事沾沾喜气。
科长老王拍拍他的肩膀:成家了,就是真正的大人了。以后工作要更踏实。
我知道,科长。
中午在食堂吃饭,李振邦特意多要了一个荤菜。以前一个人,总是凑合着吃。现在不同了,他得保重身体,撑起这个家。
下班后,他特意绕到菜场,买了半斤猪肉、一把青菜。回到家时,林淑娴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
翻译工作做完了,就提前回来了。
两人一起在厨房准备晚饭。三十平米的房子很小,厨房更是转身都困难,但他们配合默契,一个洗菜一个切菜,倒也其乐融融。
晚饭后,李振邦主动洗碗,林淑娴则整理带来的书籍。小小的房间里,两个书架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下周末该去你家看看爸妈了。李振邦一边擦碗一边说。
嗯,我妈昨天还说想我们了。
晚上,两人坐在书桌前,一个看文件,一个做翻译。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他们,房间里只有书页翻动和钢笔书写的沙沙声。
这个地方我不太明白。林淑娴指着一行俄文技术术语。
李振邦凑过去看了看:这是机械制图的标注方法,明天我帮你问问技术科的老张。
九点半,两人洗漱睡觉。躺在床上,李振邦突然说:下个月发工资,我想买台收音机。
好啊,听说红星牌的不错。
还要添个五斗柜,你的衣服都没地方放。
慢慢来,不着急。
简短的对话后,房间里恢复了安静。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远处有电车驶过的声音。这就是他们新婚生活的第一个夜晚,平淡,却充满温情。
第二天是周日,按照习俗该。李振邦一早起来,特意换上崭新的中山装。林淑娴也穿上了那件红色的确良连衣裙。
带点什么去你家?李振邦问。
我买了些点心,再带点水果就行。
林淑娴的父母住在闸北的一处工人新村。见到新婚的女儿女婿,老两口喜笑颜开。
快进来坐,林母拉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好的。
林父递给李振邦一支香烟:新房还住得惯吗?
挺好的,就是小了点。
不小了,刚开始都是这样的。
午饭很丰盛,林母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席间,不可避免地聊起了婚后的生活。
振邦啊,淑娴这孩子从小要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林母说。
妈,您放心,我会好好待淑娴的。
两个人过日子,要互相体谅。林父接着说,我和你妈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红过脸。为什么?就是因为懂得让着对方。
爸,我记住了。
饭后,林母把女儿叫到里屋说悄悄话,林父则和李振邦在客厅抽烟。
听说你们公安局最近在搞整风?
是的,要加强纪律建设。
这是好事。你现在是成了家的人,工作更要认真,不能出错。
我知道。
回家的路上,李振邦推着自行车,和林淑娴并肩走着。
你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些家常。林淑娴脸微微发红,问我们相处得怎么样。
你怎么说?
我说挺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
新的一周开始了。婚后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每天早晨六点起床,李振邦生炉子煮粥,林淑娴准备小菜。七点吃完早饭,一起出门上班。晚上谁先到家谁做饭,饭后一个洗碗一个收拾房间。九点半准时休息。
这种规律的生活让李振邦感到很踏实。以前在父母家,什么事都有母亲操心。现在自己成家了,才知道柴米油盐都不容易。
这天晚上,李振邦在算这个月的开支。房租、水电、煤球、米面、菜钱...一笔笔算下来,竟然所剩无几。
看来得省着点花了。他叹了口气。
我那里还有些布票,下个月给你做件新衬衫。林淑娴说。
不用,我的衣服还能穿。倒是你,该添件秋装了。
我的衣服够穿。
两人互相推让着,最后决定这个月什么都不买,把钱存起来。
九月底,天气转凉。李振邦发现窗户漏风,决定自己动手修理。周末,他找来些木板和油灰,叮叮当当地忙活了一上午。
好了,这下不会漏风了。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林淑娴递给他一条毛巾擦汗: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在部队学的,什么都得会一点。
十月初,林淑娴的翻译工作进入关键阶段,经常要加班。李振邦就每天去工业局接她下班。夜深人静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走着,聊着一天的工作。
今天破了个盗窃案,是几个小青年干的。看着他们,我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们厂新来的苏联专家很严格,一个标点符号错了都要改。
这些平凡的对话,成了他们感情最好的粘合剂。
有时他们也会吵架。有一次为了买不买新暖水瓶,两人争执起来。
旧的还能用,为什么要买新的?李振邦说。
那个暖水瓶保温效果不好,晚上想喝热水都没有。
将就一下不行吗?
这不是将就的问题...
吵到后来,两人都沉默了。最后李振邦妥协了,第二天买了个新暖水瓶回来。林淑娴也没再提这事,晚上特意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
慢慢地,他们学会了互相包容。李振邦不再固执己见,林淑娴也不再斤斤计较。婚姻就像一块璞玉,需要两个人共同打磨,才能日渐温润。
十月中旬,李振邦接到一个新任务:配合全市的治安整顿行动,要对几个重点区域进行排查。这意味着要经常加班,有时甚至要通宵值班。
这段时间我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你不用等我。
知道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那些天,李振邦常常深夜才回家。但不管多晚,家里总有一盏灯亮着。林淑娴要么在看书,要么在翻译资料,总之是在等他。
不是让你先睡吗?
反正也睡不着。
简单的对话,却让李振邦心里暖暖的。有人等自己回家的感觉,真好。
行动持续了半个月,终于圆满结束。李振邦负责的区域治安明显好转,还抓到了一个在逃的惯犯。局里给他记了一功。
领到奖状的那天,他特意去百货公司买了条红围巾送给林淑娴。
怎么突然买这个?
天冷了,看你那条围巾都旧了。
乱花钱。林淑娴嘴上这么说,却立即把新围巾戴上了,好看吗?
好看。
十一月的上海,寒意渐浓。小小的新房里却温暖如春。他们已经完全适应了婚后的生活,也摸透了彼此的脾气习性。
李振邦知道林淑娴怕冷,总是提前把被窝焐热。林淑娴知道李振邦胃不好,每天早上都给他熬小米粥。
他们还制定了一个储蓄计划,每月固定存下十元钱,准备将来买台缝纫机。
等有了缝纫机,我就能自己给你做衣服了。林淑娴说。
那得存到什么时候?
慢慢来,总会存够的。
生活虽然清贫,但充满了希望。每个月的工资日,他们都会一起去存钱,然后在回家的路上买两个肉包子犒劳自己。
等以后条件好了,我们天天吃肉包子。李振邦开玩笑说。
那得变成大胖子。
两人都笑了。
十二月底,上海下了一场雪。这是1951年的最后一场雪。李振邦和林淑娴站在窗前,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年底了。
是啊,我们结婚都四个月了。
这四个月,你觉得怎么样?
林淑娴靠在丈夫肩上:挺好的,真的。
窗外,雪越下越大。弄堂里的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嬉戏,欢笑声隔着窗户传进来。新的一年即将开始,而他们的婚姻生活,也将在岁月的打磨中愈发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