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时,风铃清脆的响声混着巷弄里的蝉鸣,织成一张温柔的网。陆时衍的手掌温热干燥,牢牢牵着苏晚的手,指腹反复摩挲她腕骨内侧那粒小小的痣——就像过去无数个傍晚,他们从美院散步回宿舍时那样。
“先去看设计稿?”他偏头问她,发梢被阳光镀上一层浅金。
苏晚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看着它在青石板上滚出半米远:“不是说要去吃黑椒牛柳?”
“餐厅要等午市开餐。”陆时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设计师发来的原木风装修效果图,“刚好顺路,去看看我们未来的家。”
“谁跟你说那是我们的家?”苏晚挣了挣手,没挣开,反而被他握得更紧。掌心传来的力度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让她耳尖微微发烫。
隔壁老洋房的院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惊飞了门楣上筑巢的麻雀。院子里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露出青灰色的地砖,墙角的老槐树还在,枝桠探过院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时候常爬这棵树。”陆时衍指着树干上一道浅浅的刻痕,“十三岁那年刻的,说要把最好的槐花摘给未来的新娘。”
苏晚凑过去看,刻痕里积着经年的尘土,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她指尖拂过那道痕,忽然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确实捧着一大束槐花站在宿舍楼下,白色的花瓣沾着晨露,香得让她晕头转向。
“审美真差。”她故意撇嘴,心里却软得像。
客厅的落地窗拆了一半,露出里面的景象。设计师正趴在地上铺图纸,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打招呼:“陆总,苏小姐。”
图纸上是详尽的平面布局:开放式厨房连着餐厅,客厅预留出一面整墙做书架,靠窗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画架——显然是陆时衍特意交代的。
“这里要加盏落地灯。”苏晚指着画架旁的位置,“我画画时喜欢亮一点。”
“好。”设计师立刻在图纸上标注,“用暖白光?”
“嗯,像画廊里那种。”
陆时衍在一旁静静看着,看她蹙眉研究插座位置,看她弯腰比划沙发尺寸,看她眼里闪烁的认真光芒。阳光穿过未装玻璃的窗框落在她发顶,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画室——那时她也是这样,一画就是一下午,他就在旁边看书,偶尔抬头看她,时光慢得像融化的蜂蜜。
“楼梯扶手要用原木的。”苏晚忽然转身看他,“你怕摔,别用金属的。”
陆时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他小时候爬树摔断过腿的事。这件事他只随口提过一次,没想到她记了这么多年。他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都听你的。”
苏晚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三年来刻意筑起的高墙,在他温热的呼吸里轰然倒塌。她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失而复得的温暖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混杂着老房子特有的木质气息,让人心安。
设计师识趣地借口去院子测量,悄悄退了出去。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浮动着细碎的尘埃,在阳光里跳舞。
“画展的请柬,要不要给你母亲寄一份?”苏晚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他风衣的纽扣。
陆时衍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不必。”他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她现在在疗养院,陆氏的事不会再插手。”
苏晚转过身,仰头看他。他下颌线绷得很紧,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有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她知道,他和他母亲之间的隔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我不是想逼你。”她踮起脚,轻轻抚平他蹙起的眉头,“只是觉得,有些事总要面对。”
陆时衍握住她的手,贴在唇边轻轻吻了吻:“等你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去。”他不想让她再受任何委屈,尤其是来自他家人的。
苏晚点点头,没再追问。她相信他,就像相信阳光总会驱散阴霾。
从老洋房出来时,餐厅刚好开始叫号。他们点的黑椒牛柳端上来时,酱汁还在滋滋作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苏晚看着陆时衍笨拙地用刀叉切割牛排,想起以前他总说“中国人就该用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陆时衍抬眼看她,嘴角沾了点酱汁。
苏晚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指尖故意蹭过他的唇角:“笑某人三年没长进。”
陆时衍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咬了一口,力道很轻,像猫咪撒娇:“那你喂我。”
周围的食客投来善意的目光,苏晚的脸瞬间红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无奈地叉起一块牛排,递到他嘴边,看着他满足地咀嚼,心里像被糖浆灌满了,甜得发胀。
吃完饭回到画廊,小陈正抱着一摞请柬发愁:“苏姐,张教授说要加印五十份,可是印刷厂那边说今天下班前才能送来,明天开展怕是赶不上……”
“我让人去取。”陆时衍接过请柬看了看,“用我的私人印厂,两个小时就能搞定。”
“真的?”小陈眼睛一亮,“谢谢陆先生!”
苏晚瞪了陆时衍一眼:“都说了不用你帮忙。”
“是帮画廊,不是帮你。”陆时衍挑眉,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挂了电话,他冲苏晚晃了晃手机,“搞定。”
苏晚被他得意的样子逗笑,心里却清楚,他总是这样,用最不动声色的方式替她扫清障碍。就像大学时,她的作品被学长冒名投稿,是他通宵查监控找到证据;她父亲第一次住院,是他悄悄垫付了押金,却说是“画廊的备用资金”。
“晚上有空吗?”陆时衍忽然问。
“怎么?”
“带你去个地方。”
傍晚的画廊比白天更安静。最后一缕夕阳穿过天窗,给展厅镀上了一层金红,莫奈的复刻版画在光影里流动,像真的置身于吉维尼的睡莲池。苏晚检查完最后一幅画的展签,转身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好了?”陆时衍的声音带着笑意,下巴搁在她发顶。
“嗯。”苏晚仰头看他,“去哪?”
他没说话,只是牵起她的手,往画廊深处走。穿过挂满画作的长廊,推开尽头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个被遗忘的小阁楼,角落里堆着落灰的画框,天窗玻璃碎了半块,晚风带着栀子花香灌进来。
“这里……”苏晚惊讶地睁大了眼。
“你以前总说想有个秘密画室。”陆时衍从身后抱住她,“我找人修好了屋顶,换了新的天窗,还打了个画架。”
阁楼中央立着个崭新的胡桃木画架,旁边是一整套她常用的颜料,甚至连她最爱的樱花牌水彩都摆得整整齐齐。天窗下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们高中毕业时的合照——她穿着蓝白校服,他站在她身边,偷偷比了个“我爱你”的口型。
苏晚走过去,指尖抚过相框上的灰尘,眼眶瞬间红了。这个阁楼她只在他面前提过一次,那时他们刚确定关系,她趴在他怀里说:“以后要有个阁楼,只放我的画和你的书。”没想到他记了这么多年。
“喜欢吗?”陆时衍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
苏晚转过身,踮起脚吻上他的唇。这个吻带着迟来的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珍重,从试探到缠绵,像藤蔓缠绕着向上生长。晚风穿过天窗,吹起她散落的发丝,缠在他的指尖,带着栀子花香的甜。
“陆时衍,”她喘着气靠在他胸口,“我好像……从来没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他低头吻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就像我知道,这三年我画了一千两百三十七张你的素描。”
苏晚猛地抬头看他:“在哪?”
陆时衍拉着她走到画架旁,掀开盖在上面的防尘布——画布上是幅未完成的油画,画的是雨天的画廊露台,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站在栏杆旁,背影纤细,却透着倔强。画的右下角,用朱砂点了个小小的太阳。
“在心里。”他握住她的手,按在画布上,“也在这里。”
暮色从天窗漫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晚看着画布上的自己,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忽然明白,有些爱意从不需要刻意言说,它藏在每一次等待里,每一幅画里,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里,早已刻入骨髓,融入灵魂。
印刷厂送请柬来的时候,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陆时衍的助理恭敬地把烫金请柬递过来,苏晚翻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请柬内侧印着一行小字:“特邀嘉宾:陆时衍”,旁边还有他们俩的名字合写的印章,是陆时衍的笔迹,苍劲有力。
“你什么时候弄的?”
“秘密。”陆时衍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明天开展,我要以‘苏晚的先生’的身份,站在你身边。”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抚过那行字,烫得像团火。她抬眼看向窗外,巷子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里,有情侣手牵着手散步,有孩子追着萤火虫奔跑,一切都像幅温柔的画。
“陆时衍,”她忽然说,“帮我个忙。”
“你说。”
“把阁楼的天窗再开大些。”苏晚看着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想画星星。”
陆时衍笑着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夜色渐浓,画廊的灯光亮了起来,透过玻璃窗,在巷弄里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展厅里的画作在射灯下静静伫立,等待着明天的绽放。而阁楼的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油画旁,多了两个依偎的身影,在月光里,一笔一笔,描绘着属于他们的星空。
画里是她,画外是他。
过去是思念,未来是相守。
这场迟来的爱恋,终于在蝉鸣不止的夏夜,找到了最温柔的归宿。而明天的画展,将是他们故事新的序章——在所有亲友的见证下,在无数画笔的凝视里,他们会牵着手,告诉世界:爱从未离开,只是来得稍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