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魏军中军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骠骑将军曹洪,这位昔日随武帝征战四方、战功赫赫的宗室宿将,此刻却焦躁地来回踱步。
数日了。
距离侄儿曹肇率领虎豹骑将蜀军主力“围困”于凤鸣山,已经过去整整五日。
这五日里,他没有接到任何新的消息。
曹肇除了最初那封夸大其词、邀功心切的捷报之外,便再无半点音讯。
这死一般的沉寂,让曹洪心中那根名为“不安”的弦,越绷越紧。
他不是傻子。
作为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宿将,他比谁都清楚,战场之上,没有消息,往往就是最坏的消息。
“废物!一群废物!”
曹洪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狠狠砸在身前的帅案上,震得案上的令箭哗哗作响。
他脑海中不断闪过郭淮那张讥讽的脸,以及远在洛阳的陛下那道斥责他“治军不力”的冰冷圣旨。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曹子廉戎马一生,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刘阿斗耍得团团转,被一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郭淮看笑话,甚至还要被自己的亲侄子拖后腿!
“将军。”
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一名斥候队长躬身而入,神色凝重。
“讲!”曹洪的声音沙哑而暴躁。
“回禀将军,我军斥候已将凤鸣山山脉周边五十里尽数探查。山中……一片死寂,未见一丝烟火,未闻半点人声。蜀军……蜀军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斥候队长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蒸发了?”
曹洪双眼一瞪,一把揪住斥候队长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怒吼道:“你跟老夫说,数万蜀军,连同那数万百姓,就这么凭空蒸发了?他们是长了翅膀飞走了,还是钻到地底下去了?!”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斥候队长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告饶,“末将……末将所言句句属实!我等派出三批精锐,试图深入栈道探查,可那栈道早已腐朽不堪,多处断裂,根本无法通行。山中……山中确实是诡异的安静!”
曹洪一把将他推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诡异。
太诡异了!
他不是没想过蜀军有诈,可凤鸣山的地形他亲自勘察过,那条唯一的栈道,就是一条死路。刘禅除非会飞,否则绝无可能在曹肇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可现在这诡异的景象,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难道刘禅那厮真的有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
就在曹洪疑神疑鬼之时,营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大捷!大捷——!”
“戴陵将军派人送来捷报了!”
那喊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激动,如同奔雷般滚滚而来,瞬间贯穿了整个死寂的魏军大营。
捷报?
戴陵的捷报?
曹洪猛地一怔,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他霍然转身,死死盯住帅帐的入口。
帐帘被猛地掀开,数名风尘仆仆的斥候簇拥着一个浑身浴血、衣甲破烂的“魏军”,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将军!大捷!戴陵将军派人送来捷报!”为首的斥候队长兴奋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曹洪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被簇拥在中央的“信使”。
那人看起来惨极了。
身上的甲胄早已碎裂,露出下面被鲜血浸透的内衬,左臂上缠着厚厚的布条,依旧有暗红的血迹不断渗出。
他满脸尘土与血污,嘴唇干裂,双眼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光芒。
“噗通!”
那“信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曹洪面前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随即,他抬起头,泪水混杂着血水,从他脸上滚滚滑落,声音嘶哑——
“将军!骠骑将军!”
“戴将军……戴将军他……他已将蜀伪帝并其主力,成功诱入凤鸣山蜀境山脚!我军……我军大获全胜!”
什么?!
他猜对了!
刘禅小儿果然没有逃走!他只是换了个地方,被戴陵给堵住了!
曹洪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这极致的兴奋而舒张开来。
他大步上前,想要将那信使扶起,可那信使却不肯起。
他颤抖着手,从自己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怀中,掏出了一卷东西。
那是一卷竹简,被血污包裹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信使”高高地将竹简举过头顶。
“将军!这是……这是戴将军的血书!他说……他说,此战关乎大魏国运,他不敢擅专,恳请将军定夺!”
血书!
曹洪一把从信使手中夺过那卷沉甸甸的竹简,迫不及待地展开。
竹简之上,字迹潦草而凌厉,而在竹简的末尾,一个鲜红的、触目惊心的血手印,更是做不得假!
就是这个血手印,让曹洪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伪造笔迹或许不难,但这血手印中蕴含的惨烈,绝不是能够伪造出来的!
他阅读着血书上的每一个字。
那上面的内容,与戴陵派来的信使所言,别无二致。
戴陵在血书中称,他奉司马懿之命,在此设伏,本欲一举擒杀刘禅。
奈何蜀军困兽犹斗,战力极为恐怖。
经过三日三夜的血战,他虽成功将刘禅主力诱入山脚绝地,并斩杀蜀军万余,但自身也伤亡惨重,几近弹尽粮绝。
如今,刘禅已是强弩之末,正企图沿着渭水河谷向南突围,退回汉中。
戴陵恳请曹洪,看在同为大魏袍泽的份上,亲率主力大军,星夜兼程,沿渭水河谷南下,从背后截断蜀军最后的退路!
只要曹洪大军一到,前后夹击,便可将刘禅、诸葛亮连同蜀军主力一网打尽,毕其功于一役!
活捉伪帝,荡平西蜀的泼天大功,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