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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末,天色将明未明。

孙传庭走出大帐时,营地里已是一片肃杀。三万明军正在列队,铁甲碰撞声、军官口令声、马匹嘶鸣声混成一片。晨雾从渭河方向漫过来,给营寨披上一层灰纱。

“督师。”副将牵来战马,“探马来报,贼军连夜在城西挖了三道壕沟,还立起了十架抛石车。”

“三道?”孙传庭眉头一皱,“有多深?”

“据说深六尺,宽八尺,呈锯齿状交错。骑兵过不去,步兵也得搭木板。”

孙传庭冷笑:“沈正阳这是学王八,想把头缩进壳里。传令——前军每人备一袋土,骑兵掩护,用土给我把壕沟填平!”

“督师,”监军太监从后面走来,尖细的嗓音在晨风中格外刺耳,“万岁爷可等着西安的捷报呢。洪督师在潼关受阻,您这儿要是再耽搁……”

“本督知道。”孙传庭翻身上马,语气冷淡,“今日必破贼军。”

他策马来到阵前。晨雾中,西安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城墙上青鸾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更近处,三道蜿蜒的壕沟像大地裂开的伤口,沟后是简陋的木制胸墙,墙后隐约能看见贼军的身影。

“沈正阳啊沈正阳,”孙传庭喃喃道,“你以为挖几条沟就能挡住我?”

他抽出马鞭,指向西方:“擂鼓!”

辰时初,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

明军阵中战鼓雷动,五千骑兵率先冲出。他们没有冲锋,而是分成数十股,每股百骑,马鞍两侧都挂着鼓鼓囊囊的土袋。这是孙传庭想出的办法——用骑兵的速度冲过火力覆盖区,把土袋扔进壕沟。

“放箭掩护!”明军阵中,弓箭手开始仰射。

箭雨越过骑兵头顶,落在青鸾军阵地上。但效果有限——贼军躲在胸墙后,又有简易木盾遮挡。

城头,沈正阳站在箭楼里,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场。

“让火炮打骑兵。”他下令。

城墙上二十门火炮同时开火。实心弹呼啸着砸进骑兵队列,每一发都能犁出一条血路。战马嘶鸣倒地,骑兵摔落,土袋散落一地。但明军骑兵太多了,而且分散,大部分还是冲过了火炮覆盖区。

“火铳手准备!”壕沟后,刘虎嘶声大吼。

一千五百名火铳手分成三列,铳口从胸墙的射击孔伸出。他们昨夜才领到这些火铳——有些是城库存货,有些是百姓捐献,还有些是连夜赶制的简易手铳。

“一百五十步!”了望哨喊。

“稳住!”刘虎握紧刀柄,“等他们下马!”

骑兵冲到壕沟前三十步,纷纷勒马。士兵们解下土袋,用力抛向壕沟。袋子砸进沟里,扬起尘土。扔完土袋,骑兵调头就跑,毫不恋战。

“放!”刘虎狠狠挥手。

砰!砰!砰!

第一列火铳开火。硝烟弥漫中,正在调头的骑兵倒下几十人。但更多的已经跑出了射程。

“第二列——放!”

“第三列——放!”

三轮齐射,只留下了百来具尸体。而五千骑兵扔下的土袋,只填平了不到十丈长的壕沟——对于三里长的防线来说,杯水车薪。

孙传庭在望远镜里看着,脸色阴沉。

“骑兵不行。”他放下望远镜,“传令步兵——盾牌在前,每人扛一袋土,步步推进。弓箭手持续压制,不许贼军抬头!”

巳时正,明军步兵开始推进。

五千重甲步兵排成百列,每列五十人。最前面是大盾手,盾牌连成移动的墙壁;后面是长枪手;最后才是扛着土袋的填沟兵。整个阵型宽达一里,像一堵巨墙缓缓压向壕沟。

“来了。”刘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兄弟们,记住——等他们到一百步再打!”

壕沟后,士兵们屏住呼吸。王二狗蹲在第三列火铳手里,手里握着一杆老旧的鸟铳。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手心全是汗,心跳得像要炸开。

“稳住……”旁边的老兵低声说,“瞄准了再打,别慌。”

明军推进到两百步时,城头火炮再次开火。这次用的是霰弹——铁砂、碎瓷、石子,像暴雨般泼向明军盾墙。盾牌被打得噼啪作响,有些被击穿,后面的士兵惨叫着倒下。但阵型没有乱,缺口很快被补上。

一百五十步。

刘虎举起右手。

一百二十步。

火铳手们把铳管架在胸墙上,手指扣住扳机。

一百步!

“打!”

第一列五百支火铳同时开火。硝烟瞬间吞没了胸墙,铅弹如飞蝗般扑向明军盾墙。这一次,盾牌挡不住了——如此近的距离,铅弹能轻易穿透木盾,甚至薄一些的铁甲。

明军前排倒下一片。但后面的士兵踩着尸体继续前进。

“第二列——放!”

“第三列——放!”

三轮齐射,明军付出了数百人的代价,终于推进到壕沟前三十步。填沟兵开始扔土袋,袋子砸进沟里,发出沉闷的声响。照这个速度,半个时辰就能填平一段。

但沈正阳还有后手。

“投枪手!”刘虎大吼。

胸墙后,突然站起两千多人——他们不是正规军,而是昨夜临时组织的民壮。每人手里握着三根削尖的木矛,矛长六尺,尾部绑着石块增加重量。

“扔!”

两千根木矛呼啸着飞出,在空中划出弧线,越过壕沟,砸进明军阵中。这不是弓箭,威力却更大——木矛能轻易刺穿盾牌,甚至贯穿铁甲。一时间,明军阵中惨叫声四起。

孙传庭在阵后看得瞳孔收缩:“木矛?沈正阳连这都用上了?”

“督师,贼军这是黔驴技穷了!”副将道,“只要顶过这一波……”

话音未落,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城西阵地上,十架抛石车同时拉满。

抛的不是石头,而是用油布包裹的炸药包。每个炸药包重二十斤,引信经过特殊处理,能在空中燃烧三息。

“放!”

绞盘松开,抛石臂猛地弹起。十个黑点呼啸着飞向天空,划出高高的抛物线,落向明军后阵——那里是弓箭手和督战队的位置。

轰轰轰轰——!

爆炸声惊天动地。每一个炸药包落地,都能炸出一个直径三丈的深坑,周围十丈内人畜皆亡。铁砂、碎瓷、石子呈扇形喷射,像死神的镰刀横扫一切。

明军后阵瞬间大乱。弓箭手丢下弓箭四散奔逃,督战队连斩数人也压不住溃势。

但这还没完。

壕沟后,一百个铁筒被架了起来——就是昨夜铁匠们赶制的“炸药包抛射筒”。筒身倾斜四十五度,用木桩固定在地上,筒口对着明军前阵。

“点火!”

引信滋滋燃烧,三息后——

咻咻咻咻——!

一百个较小的炸药包被抛射出去,射程只有百步,正好覆盖明军前阵。爆炸声连成一片,火光冲天,硝烟蔽日。明军重步兵的阵型彻底崩溃,士兵们丢下盾牌土袋,转身就跑。

“不许退!不许退!”军官们嘶声大吼,挥刀砍翻逃兵。

但兵败如山倒。三轮抛射,再加上火铳齐射、木矛投掷,明军前军五千人,活着逃回来的不到三千。

孙传庭脸色铁青。

同一时刻,西安城西五里,乱葬岗。

南宫雪从地道口钻出来时,外面天已大亮。她身后,三千精兵鱼贯而出——这一千人是从各部挑选的老兵,另外两千是南宫家的家丁和城中青壮。

“小姐,”一个南宫家的老家将低声道,“咱们真要去烧粮草?那可是孙传庭的大营,守军至少五千……”

“不是烧,是袭扰。”南宫雪检查着弓弦,“大帅说了,烧完就走。咱们的任务是制造混乱,不是决战。”

她翻身上马,望向东方。那里烟尘滚滚,杀声震天,正是主战场。

“孙传庭的粮草大营在东面三里,依河而建。”南宫雪指着方向,“咱们分三路——我率五百骑兵直冲中营,放火烧粮。南宫禄,你带一千人攻左营,多带火把,声势要大。南宫福,你带剩下的人攻右营,虚张声势即可。”

“小姐,太危险了!”老家将急道,“您不能亲自冲阵……”

“我不冲,谁冲?”南宫雪拉下面甲,声音从铁面具后传出,“我练武十五年,等的就是今天。出发!”

三千人马分成三股,借着丘陵树林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明军粮草大营。

巳时三刻,孙传庭正在重整军队。

第一波进攻失败了,损失两千余人,士气受挫。但他并不气馁——贼军的火器、炸药肯定有限,只要继续施压,总能耗光。

“传令,调后军五千人上前,准备第二波……”话没说完,东面忽然传来喧哗声。

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冲过来:“督师!粮草大营遇袭!贼军从西面杀来,正在放火!”

“什么?!”孙传庭霍然转身。东面天际,果然升起了滚滚黑烟。

“有多少人?”

“不……不清楚!烟太大,看不清!但听喊杀声,至少有数千!”

孙传庭心念电转。西面?沈正阳的主力都在城西,哪来的兵力袭我粮营?除非……

“秘道。”他咬牙道,“西安城有秘道通外。好个沈正阳,跟我玩声东击西!”

“督师,是否派兵回援?”副将急问。

孙传庭望向西安城。城头上,青鸾旗在风中招展,像是在嘲讽他。若是回援粮营,今日攻城就功亏一篑;若是不回,粮草被烧,军心必乱。

两难。

他沉默片刻,终于做出决断:“调三千骑兵回援粮营。其余人,继续攻城——这一次,全军压上!”

粮草大营,火势已起。

南宫雪纵马冲进营门,手中长枪左挑右刺,连杀三名明军。她的五百骑兵紧随其后,像一把尖刀插进营寨深处。

“烧!见粮就烧!”她嘶声大喊。

骑兵们纷纷投出火把。粮垛、草料堆、辎重车,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明军守将率兵来阻,被南宫雪一箭射穿咽喉。主将一死,守军大乱,有的救火,有的逃命,有的还在抵抗。

“小姐!东面来援军了!”一个家丁大喊。

南宫雪抬头望去——东面烟尘滚滚,至少两三千骑兵正朝这边冲来。

“撤!”她调转马头,“按原路撤回秘道!”

“可是粮草还没烧完……”

“够了!”南宫雪一鞭抽在马臀上,“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三千袭营部队且战且退,退向乱葬岗方向。明军援兵紧追不舍,箭矢如雨。南宫雪亲自断后,连发三箭,箭无虚发,追兵为之一滞。

就在即将退入丘陵地带时,一支明军骑兵从侧翼杀出,截断了退路。

“围住他们!”明军将领狞笑,“一个不许放跑!”

南宫雪勒住战马,环视四周。前后左右都是明军,己方已陷入重围。她深吸一口气,举起长枪。

“弟兄们,”她的声音清澈而坚定,“今日,要么杀出去,要么死在这儿。怕不怕?”

“不怕!”周围响起吼声。

“好。”南宫雪拉下面甲,“随我——杀!”

与此同时,西安城西三十里,黑松林。

王铮蹲在一棵老松树下,用磨刀石慢慢磨着马刀。他身后,三千骑兵正在休整——人马皆披甲,一人双马,这是沈正阳花了大半年心血打造的精锐。

“都尉,”哨探轻手轻脚地摸过来,“西安方向打得很凶。从早上到现在,炮声没停过。”

王铮继续磨刀:“孙传庭动手了?”

“动了。据说第一波被打退了,现在正在组织第二波。”

“嗯。”王铮把刀举到眼前,刀身在林间漏下的阳光中泛着寒光,“大帅的信号还没来?”

“还没。”

王铮收起刀,站起身。他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脸上有道疤,从左眉划到右颊,那是早年跟着沈正阳打榆林时留下的。

“再等一个时辰。”他说,“若午时信号还不来,咱们就自己动。”

“都尉,大帅说了要等信号……”

“我知道。”王铮望向西安方向,眼神锐利,“但若是大帅……来不及发信号呢?”

哨探沉默了。

林间寂静,只有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像闷雷般的炮声。

王铮重新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饼,慢慢嚼着。他在等,等那三支响箭——或者,等一个必须出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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