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棺木底板突然炸开个窟窿，木屑混着防腐的石灰粉劈头盖脸砸下来。老赵正躺在棺材里装死，嘴里的假胡子被呛得掉出来，他猛地坐起身，看见个穿寿衣的人影从窟窿里钻进来，手里的短铳还冒着烟——是南京特派员的副手，那个总爱用红绳系怀表的瘦高个。
“赵老头，别装了。”瘦高个的寿衣袖口沾着血，“华工名册藏在棺材板里，当我们查不到？”他用铳口戳了戳老赵的肋骨，“杜先生和孟小姐在哪？说了饶你全尸。”
老赵突然笑了，假牙在石灰粉里闪着白：“小子，你爷爷我当年在矿上炸石头的时候，你爹还在穿开裆裤。”他猛地屈腿，膝盖顶在对方裆部，趁瘦高个弯腰的瞬间，抓过棺材角的铁撬棍砸在他手腕上。短铳“哐当”掉进窟窿，溅起的泥水打湿了寿衣下摆。
外面传来唢呐声，是出殡队伍到了码头。老赵扒着窟窿往外看，看见杜月笙正披着麻衣扶棺，孟小冬跟在后面，孝帽下的眼睛警惕地扫过围观的人群——至少有七个穿黑布衫的，袖口都露出半截枪套，是特派员公署的人。
“他们把小宝藏在灵幡里了。”老赵对刚爬起来的瘦高个说，铁撬棍死死抵住他的喉咙，“看见那面‘驾鹤西去’的幡子没？杆子里是空的，能藏个半大孩子。”
瘦高个的脸在棺材里憋得通红：“你……你不怕我喊人？”
“喊啊。”老赵往他嘴里塞了团麻纸，“让他们知道你被个‘死人’堵在棺材里，看特派员怎么扒你的皮。”他突然摸到对方怀表链，拽出来一看，表盖里贴着张女人的照片，眉眼竟和小宝娘有七分像，“这是你姐姐？”
瘦高个的眼神骤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老赵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小宝说过，他娘有个弟弟，当年跟着国军去了南京，再也没回来。
出殡队伍突然停在码头石阶上，为首的道士突然举起桃木剑，剑尖直指棺材：“此棺不祥！需沉江驱邪！”——这是暗号，说明他们发现了埋伏。
杜月笙刚要使眼色让抬棺的伙计松手，就见三个黑布衫突然扑过来，手里的斧头劈向棺盖。孟小冬的孝衣下摆一掀，甩出三枚银针，精准地扎在三人的手腕上，斧头“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动手！”特派员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十几个枪手突然从货栈里冲出来，子弹打在棺材板上，木屑纷飞。
老赵在棺材里听见枪响，突然拽着瘦高个往窟窿里钻：“想活命就跟我走！”江底的暗河通道就在棺材正下方，是当年华工们挖的逃生路，只有他和杜月笙知道入口机关。
瘦高个被拽进暗河时，还在挣扎：“放开我！我姐的仇还没报！”
“报个屁！”老赵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姐是为了护名册被特派员推下河的，他还骗你说是杜月笙干的！”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小宝娘的日记，最后一页画着个怀表，旁边写着“弟勿信奸人言”。
瘦高个捏着日记，指节泛白。暗河的水流带着他们往江中心冲，头顶传来船板断裂的巨响——是特派员的人把货栈的木船凿沉了，想堵死他们的退路。
“前面有岔口！”老赵拽着他拐进右侧的水道，“往左是死路，往右通芦苇荡。”
瘦高个突然停住脚，短铳不知何时被他摸了回来，枪口对着老赵：“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证明？”老赵突然扯开衬衫，胸口有个月牙形的疤，“这是当年你姐给我包扎时，不小心用剪刀划的。她说你最怕黑，总在枕头底下藏蜡烛。”
瘦高个的铳掉在水里，眼泪混着河水往下掉。他想起小时候，姐姐总把剩下的糖块藏在蜡烛盒里，说“等弟弟长大了，咱们就去上海看外滩”。
与此同时，码头的枪战正酣。孟小冬的银针用完了，正用棺材钉当暗器，一枚钉进特派员的肩膀，疼得他嗷嗷叫：“把名册交出来！否则我炸了整个码头！”他举着个炸药包，引线已经点燃。
杜月笙突然掀开棺盖，露出里面的“名册”——是捆用红布包着的鞭炮。他抓起火柴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红布碎片飞得满天都是。特派员的人以为是炸弹，吓得纷纷卧倒。
“走！”杜月笙拽着孟小冬往货栈跑，灵幡里的小宝突然钻出来，手里举着个铁皮哨子使劲吹——这是给老赵发信号，说明安全了。
暗河里的瘦高个听见哨声，突然往右侧水道冲：“我知道芦苇荡有个废弃的弹药库！可以绕到他们后面！”
老赵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这小子的背影有点眼熟——像极了年轻时的小宝爹，那个总爱脸红的华工木匠。
当特派员举着炸药包冲进货栈时，迎接他的是从通风管道里扔下来的手榴弹——是瘦高个从弹药库带出来的，引线被老赵用牙齿咬断了。爆炸的气浪掀飞了货栈的屋顶，特派员被埋在横梁下，手里还攥着半块怀表链。
瘦高个站在废墟上，看着怀表链上的“安”字（他姐姐的名字），突然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孟小冬走过去，把小宝娘的日记给他：“最后一页背面，有你姐画的全家福。”
照片上，年轻的小宝娘抱着婴儿，旁边站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正是瘦高个的爹——当年的抗日战士，牺牲在淞沪会战。
“我姐说，等胜利了，就带着小宝去找你。”孟小冬的声音很轻，“她总说，弟弟长大了，肯定是个好孩子。”
夕阳把芦苇荡染成金红色，出殡队伍的唢呐声又响起来，这次吹的是《喜洋洋》。老赵把真名册从棺材夹层里取出来，用油布包好递给杜月笙：“下一步去哪？”
杜月笙望着江面上的晚霞，远处的归帆正缓缓靠岸。孟小冬牵着小宝的手，瘦高个跟在后面，手里还捏着那半块怀表链。
“去把这些名字，一个个送回家。”他接过名册，转身往码头的石阶走。
江水拍打着石阶，像无数双眼睛在看。老赵突然想起小宝娘临终前的话：“人走了，名字还在，就不算真的离开。”
风吹过芦苇荡，带着远处的船鸣，像首没唱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