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鬼市的瞬间，仿佛从一个地狱坠入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地狱。
空气中弥漫着阴冷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不知名香料燃烧后的诡异甜香。
这里没有阳间的日月，只有无数惨绿色的鬼火悬浮在半空，将一张张麻木、贪婪或警惕的脸孔照得明明灭灭。
“新到的残魂碎片，生前是个秀才，带着墨香，大补啊！”
“孟婆汤兑水版，忘掉烦恼，只要三文钱！”
“出售‘悔恨’情绪结晶，童叟无欺！”
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售卖的东西却足以让任何一个活人毛骨悚然。
沈筹靠在一根斑驳的石柱上，胸口的剧痛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与判官崔珏的一战，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量，甚至连维持身形都变得困难。
他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在转轮王的追杀网络锁定他之前，恢复伤势。
鬼市，这个三不管的混乱地带，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然而，这里也是弱肉强食的丛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暗中至少有十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饥饿的野狗，在他流血的伤口上逡巡。
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一块流着血的肥肉。
沈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准备迈步。
就在这时，一种比伤口更恐怖的剧痛，猛地从他脑海深处炸开！
嗡——！
世界，在他眼前分崩离析。
原本清晰的【数据化洞察之眼】，视野中的一切都化作了狂乱的瀑布。
无数扭曲、破碎的字符和代码疯狂刷屏，像一场数字风暴，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篡改因果的代价——“时间悖谬度”的集中反噬，来了！
“呃啊……”
沈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单膝跪倒在地，手死死撑住地面，指甲因过度用力而迸裂。
混乱的数据流中，夹杂着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
冰冷的实验室，闪烁的红灯，穿着白大褂的人影……
繁华的都市，拥挤的地铁，冰冷的盒饭……
还有一个……一个破旧的巷口，一位衣衫朴素的老人，颤巍巍地将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塞进他冰冷的手里……
“数据……在说谎……”
他的瞳孔失去了焦点，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呢喃。
“我是谁？我在哪？”
剧痛让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不，我是沈筹，我要……我要做什么？”
杀戮的冲动和求生的本能在他脑中疯狂交战。
“杀了他们……还是救他们？”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沦的边缘，一阵粗暴的喝骂声刺入耳膜。
“老东西！这个月的‘平安钱’该交了吧？别给老子装死！”
沈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扭曲的数据乱码，勉强聚焦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位上。
三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恶鬼，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老鬼魂。
那老鬼魂的摊位上只摆着几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线香，他蜷缩着身体，满脸惊恐地护着自己的货物，声音都在发抖。
“几位大爷，我……我今天还没开张，实在……实在拿不出钱来……”
“放屁！”为首的地痞一脚踹翻了摊位，线香散落一地，“没钱？没钱就拿你的魂体来抵！你这点修为，拆了卖零件也能值几个钱！”
地痞们发出了狞笑。
周围的鬼魂纷纷避让，脸上带着司空见惯的冷漠。
在鬼市，这就是日常。
沈筹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老鬼魂的脸上。
那张脸，苍老、善良，带着一丝熟悉到心悸的温和。
脑海中，那个在巷口递给他馒头的模糊身影，与眼前这张惊恐的脸，缓缓重合。
张伯……
前世，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孤魂野鬼时，只有这位卖安魂香的张伯，曾在他最饥饿的时候，给过他一丝善意。可后来，他听说张伯因为交不起保护费，被地痞活活打散了魂体，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是这个世界的又一个bUG。
一个……本该被修正的bUG。
沈筹的理智在疯狂警告他：别动，暴露就是死！你自身难保！
可那份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温暖，却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缓缓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那三个地痞。
“哟，又来一个想管闲事的？”地痞头子斜睨着沈筹，看到他胸口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怎么，想学人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快死了的德性！”
沈筹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用那双在数据风暴中显得异常幽深的眸子，扫过他们。
尽管视野混乱，但最基础的数据读取功能还在。
足够了。
沈筹向前走了一步，步伐踉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但他开口的声音，却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摊位上的所有东西，我包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剑，直刺地痞头子的双眼。
“现在，带着你的人，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不介意让追杀我的阎罗禁卫，顺手清理一下鬼市的垃圾。”
空气，瞬间安静了。
“追杀你的阎罗禁卫？”刘三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他妈吓唬谁呢？就你这b样，还值得阎罗禁卫追杀？”
沈筹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胸口的鲜血浸透衣襟，脸色愈发苍白。可他那双眼睛里的平静和漠然，却像是在看几个死人。
这种极致的虚弱和极致的傲慢，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矛盾感，反而让刘三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
他身旁的一个小弟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声音发颤：“老大……他……他好像是……”
另一个小弟也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没错！是那个通缉令上的……那个把地府捅穿了的沈筹！悬赏金额高得吓死鬼的那个！”
“沈……沈筹？”
刘三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沈筹。那张脸，那身伤……整个地府，除了那个疯子，还有谁敢提“阎罗禁卫”在追杀自己？
那不是吹牛，那是陈述事实！
一股寒气从刘三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们是在勒索一个能跟十殿阎罗掰手腕的狠人？
“滚。”
沈筹只吐出了一个字。
“是是是！我们滚！我们马上滚！”
刘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带着两个小弟，瞬间消失在了鬼市的阴影里，连一句狠话都不敢放。
周围的鬼魂们看向沈筹的眼神，瞬间从看热闹变成了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危机解除，紧绷的神经一松，沈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
就在这时，一只干瘦但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是张伯。
老鬼魂手忙脚乱地将他扶到自己的摊位后坐下，又慌忙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线香，脸上满是感激与惶恐。
“恩公……您，您的大恩大德，老朽……老朽做牛做马也……”
听着这熟悉的、淳朴的话语，沈筹脑中的剧痛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修正一个bUG的感觉，似乎……不坏。
他下意识地，将稍微恢复清明的目光，投向了眼前的老人。
【数据化洞察之眼】给出的信息，这一次，不再是乱码。
而是一行冰冷、清晰、足以将他打入无边深渊的数据。
沈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什么……意思？
因为自己出手救了他，张伯的因果线，和自己这个头号通缉犯的因果线，关联到了一起？
所以，转轮王的追杀系统，自动将他……标记成了次级目标？
沈筹僵在原地，如坠冰窟。
他看着眼前对自己感激涕零、以为逃过一劫的老人，心中那丝刚刚升起的暖意，被一股更巨大的恐惧与荒谬所吞噬。
他伸出的手，是拯救，还是毁灭？
我究竟是救了他，还是……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