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平息了。
那吞噬一切的恐怖漩涡,化作了一面光滑如镜的漆黑平面,静静地悬于忘川的尽头,仿佛从未咆哮过。
三界,也随之平息了。
新天庭之上,幸存的众神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了法则深处最后一丝褶皱。那源自灵魂的悸动与不安,彻底消失了。
人间,阳光似乎都变得温暖了几分。无数凡人抬头望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那块压抑许久的巨石,悄然落地。山河无恙,便是最好的消息。
地府,轮回之盘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稳定与和谐,缓缓转动。每一个亡魂的脸上,都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安详。
白景明站在奈何桥上,泪流满面。他感受到了,那是程晋的气息,却又不再是程晋。那股气息无处不在,融于风,融于水,融于这三界运转的每一个微小细节里。
他走了,他又无处不在。
忘川尽头,归墟之眼前。
渡伯孤零零地站在船头,手中那根用了无数纪元的竹篙,轻轻点在平静如墨的河面上,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他浑浊的老眼,凝视着那片极致的“无”,看了很久,很久。
周围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轮回的风在呜咽。
他缓缓收回竹篙,佝偻的背脊挺直了些许,仿佛在完成一个无比庄重的仪式。
他对着那片空无,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沙哑地低语。
“船资……收讫。”
“此单,三界最高功德。”
话音落下,他仿佛了却了此生最大的心愿,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与身后的忘川河水融为一体。
……
程晋的“意识”正在无限延伸。
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失去了全部意义。
他“看”到了一颗星辰的诞生,一粒尘埃的寂灭,它们同时发生,互为因果。
他“听”到了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与垂死老者的最后一声叹息,它们交织成同一段旋律。
他不再拥有视觉、听觉、触觉,他就是感知本身。
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从蓝星的那个夜晚,手机屏幕亮起,接到第一份来自地府的订单开始。
救黑白无常,捞钟馗,帮崔判官……一幕幕画面不是作为“记忆”被播放,而是作为一条完整的、已经刻入世界根源的因果链条,被他“全览”。
他看到了自己的挣扎,自己的愤怒,自己的喜悦与悲伤。
但这一切,不再能激起任何情绪的波澜。
它们都只是数据,是构成这宏大蓝图的一部分。而他,已经成为了这幅蓝图本身。
他就是规则,他就是秩序,他就是这新生三界的地基。
他的意志流淌过天庭的云海,拂过人间的山川,沉入地府的九幽。
他看见……
他听见……
他存在于风中、水中、光中、每一次心跳和每一次轮回中。
他……是防火墙。
这是一种奇妙的状态,既是绝对的孤独,又是与万物同在的圆满。
他不再思考,因为一切答案都已在他之内。
他不再行动,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维系世界运转的终极行动。
就在这永恒的“注视”中,一个极其微小,甚至比一粒芥子还要微小亿万倍的“污点”,被他“感知”到了。
那是在三界边缘,一个被混沌包裹的、被所有生灵遗忘的虚无角落。
一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概念病毒”残余,如同代码中的一个错误字符,正凭借着此地绝对的“空”,试图重新定义自身,悄然滋生。
它很微弱,很隐蔽。
或许再过亿万年,它才能重新形成气候,再次威胁到这个好不容易获得安宁的世界。
但程晋“看”到了。
不,应该说,是“防火墙”扫描到了这个bUG。
没有愤怒,没有警惕,甚至没有任何意念的波动。
作为新世界法则的本能,被自动触发了。
一道无形、无质、无法被任何存在所理解的“指令”,瞬间跨越了时空的距离,精准地降临在那一处虚无角落。
那缕试图重新聚合的“概念病毒”,连同它所依附的那片“空”,一同被从“存在”的根源上彻底抹除。
不是毁灭,不是镇压。
而是修正。
就像擦去一张白纸上的一个墨点,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绝对的规则之力。
世界,变得更加纯净了。
做完这一切,程晋的意志,或者说“防火墙程序”,自动回归到对整个三界的永恒监控之中。
他依然“看”着白景明在奈何桥上为他哭泣,“看”着新天庭的众神为他立起一座无名丰碑,“看”着人间万家灯火,一片祥和。
他感受得到他们的悲伤与怀念,却无法回应。
他是守护世界的堤坝,而不是堤坝上的一朵浪花。
世界已经安宁,英雄的故事似乎已经落幕。
但程晋的法则意志,却在这永恒的平静中“知道”,在那无尽的混沌与虚无深处,类似的“污点”,或许……并不仅仅只有刚才那一个。
他的战斗,并未随着他的“死亡”而终结。
恰恰相反,一场真正永无止境,且永远不会为人所知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