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尽头的门向内滑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只是一个幻影消散。门后是一个宽敞但低矮的大厅，同样是混凝土结构，顶部布设着更多的防爆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一片惨白，没有任何阴影可以藏匿。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和机油的味道更加浓烈，还混杂着一股新布料和皮革的生涩气味。
大厅里已经站了十几个人，和他一样穿着崭新的制式作战服，神情各异——有紧绷的沉默，有故作轻松的打量，也有难以掩饰的茫然。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一群被突然关进同一个笼子的陌生野兽，彼此警惕着。
一个穿着同样作战服，但臂膀上没有任何标识、身形精干如铁塔的男人站在前方的一个矮台上。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眼神扫过每一个进来的人，像在清点货物。他的目光经过林陌时，没有任何停留。
“列队。”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人群微微骚动，迅速按照某种潜意识的秩序排成了不算整齐的两排。林陌站在了最后一排的边缘。
男人走下矮台，开始挨个分发物品。他身后是几个敞开的、深绿色的军用物资箱。
“这是你们的身份。”男人将一个薄薄的、带着磁条的金属牌塞到第一个人手里，“编号001。别弄丢了，补办麻烦，而且丢人。”
流程机械地进行着。每个人得到一个编号牌，一个标准制式背包，一套洗漱用品，一套包括水壶、饭盒在内的单兵生活装备。
“姓名，原单位。”男人每发到一个，都会例行公事地问一句，然后在平板上划一下。得到的回答大多简短而迅速。
轮到林陌了。
男人将编号牌递过来。金属片冰凉，边缘有些硌手，上面刻着深刻的数字——**077**。
“077。”男人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将这个代号烙印在他身上。
“林陌。边防第xx团，铁拳三连。”
男人在平板上操作着，头也没抬。“私人物品，除了刚才哨兵检查后特准保留的，全部上交。包括你身上任何非制式配发的物品。”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程序完成前的最后通牒意味。
林陌沉默地将行囊放在地上打开。除了刚刚领到的东西，里面只有那包山楂干，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男人的目光落在山楂干上，停顿了大约一秒。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纯粹的“确认”。他什么也没说，移开了目光，示意林陌可以收起行囊了。
然而，流程并未结束。旁边另一个物资箱前，站着另一位神情冷硬的工作人员。他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带有扫描仪的终端，和一个更大的、用来收纳物品的金属箱。
“所有电子设备，通讯工具，纸质文件，个人饰品，纪念品……一切与训练无关的物品。”工作人员的声音更加机械化，“放入箱内。扫描全身。”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林陌看到前面的人交出手机、手表、项链、皮夹里的照片……有人犹豫，在工作人员的重复指令下，才不情愿地将一个看似护身符的小物件扔进箱子，发出轻微的“哐当”声。那声音，像是某种东西被硬生生从生命里剥离。
轮到林陌了。他除了那身衣服和刚刚领到的东西，身无长物。他展开双臂，接受扫描仪的检查。红色的光线在他身上上下游走。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扫描结果，目光再次落回他那个略显空荡的行囊，最终定格在那包山楂干上。
“这个。”工作人员指了指。
“食物。朋友给的。”林陌重复着对哨兵说过的话。他能感觉到周围有几道目光投射过来，带着些许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在这种地方，保留一包零食，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幼稚。
工作人员没说话，拿起那包山楂干，放在扫描仪下过了一遍。油纸包裹，内容物清晰可见。他捏了捏，确认无误，然后，将其递还给林陌。
“编号077，特例，保留个人食品一份。”他对着麦克风平淡地宣布，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回荡了一下，引来更多隐晦的注视。这并非优待，而是一种标记，将他与其他人微妙地区分开来。
林陌接过山楂干，将它塞回行囊最深处。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和体积，此刻却仿佛拥有了不同的意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的密封档案袋上。它安静地躺在桌角，显然是从之前那个收纳箱里转移过来的。火漆印依旧完好。
工作人员拿起档案袋，看向林陌，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林陌点了点头。
档案袋被干脆利落地扔进了那个收纳私人物品的金属箱里。它落在一部手机和一块手表之间，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箱子里已经堆积了半满，像是一个埋葬过去的小小坟墓。
“咔哒。”箱盖合拢，锁死。
那一刻，林陌感到一种奇异的轻盈感，仿佛一直背负着的某种无形之物被卸下了。但同时，也有一种空落，像是生命的一部分被就此封存，不知归期。
他领到了最后几样装备——一套更厚重的作战靴，一双军用手套，以及一件耐磨的战术背心。他抱着这些东西，退到一旁，开始默默整理。
作战服的布料确实粗糙，摩擦着皮肤，带来持续不断的、提醒他身处何地的触感。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这身衣服，像一层新的皮肤，坚韧，冷漠，试图将他塑造成另一个模样。
所有人都领取完毕，重新列队。那个精干的男人再次走上矮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面这群刚刚被剥夺了过往、只剩下编号的准士兵。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呼吸声和灯管发出的微弱嗡鸣。
男人开口了，声音依旧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钉，一字一句地钉进每个人的耳膜：
“记住你们的编号。它是你们在这里唯一的身份。”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地掠过每一张面孔，仿佛要看清他们皮下隐藏的灵魂。
“在这里，淘汰的人，”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残酷，“连番号都不配留下。”
话音落下，大厅里落针可闻。空气中那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呛得人喉咙发紧。
林陌微微握紧了拳，粗糙的作战服布料摩擦着他的掌心。编号077的金属牌紧贴着他的胸口，冰凉一片。而行囊深处，那包山楂干，正沉默地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酸涩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