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御花园的露水还凝在荷叶尖上，鱼一已隐在垂柳荫里。
他指尖捏着片刚摘下的柳叶，目光却牢牢黏在方亭下的鱼池。
——昨夜压下的念头终究没按捺住，绕路来寻那带红纹的锦鲤，倒像是替自己圆了个未说出口的诺。
池面泛着薄雾，金鳞在水中穿梭，偶有尾红鳍锦鲤摆着尾巴游过，他眸色微亮，指尖松开柳叶，悄无声息地俯身。
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池水，便精准扣住一条红纹锦鲤的鳍，动作轻得没惊起半圈涟漪。
接连捉了两条，他才从怀中摸出个早已备好的青瓷小鱼缸。
——那是昨夜从宫外商铺特意寻来的，缸底还铺着从御花园角落拾的细白鹅卵石，正好用来养这两条锦鲤。
将鱼缸小心揣进怀中，密折的棱角硌着掌心，却没了往日的沉重。
正欲往兴宜宫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假山后闪过抹灰影，那服色既非宫中侍卫，也不是太监宫女的样式，透着几分诡异。
鱼一当即敛了气息，如狸猫般掠过去，指尖已扣住腰间短刃，可假山后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了枚刻着“影”字的铁牌嵌在泥土里。
他捡起铁牌，眉峰紧蹙——这是前朝余孽的记号，竟悄无声息混进了宫。
不敢多耽搁，鱼一提着鱼缸绕到兴宜宫侧门，殿内静悄悄的，想来公主还未醒。
他足尖点地，如柳絮般掠至殿前，透过窗缝见秦舒菡还埋在锦被里，才轻手轻脚推开门缝，将青瓷鱼缸放在靠窗的梳妆桌上。
缸里的锦鲤摆了摆尾巴，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望着那抹灵动的红，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多停留，转身隐入廊下的阴影里。
不多时，碧桃提着铜盆来给公主洗漱，刚推开寝殿门，眼角就扫到梳妆桌上多了个物件。
她走近一看，竟是个盛着水的青瓷鱼缸，两条红纹锦鲤正摆着尾巴游动，顿时愣在原地。
明明昨夜她收拾完食盒便锁了殿门，今早来的时候门闩也好好的，这鱼缸是怎么进来的？
“公主，您醒醒，桌上不知怎的多了样东西！”
碧桃压着几分疑惑，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唤醒秦舒菡。
秦舒菡揉着眼睛坐起身，迷迷糊糊问：“什么东西呀？”
话音刚落，就瞥见了桌上的鱼缸，眼睛瞬间亮了，她看了一眼窗外，赤着脚就跑过去：
“碧桃！是小金鱼！”
“慢点跑，当心摔着。”
碧桃连忙跟上，指尖轻轻碰了碰缸壁，眉头微蹙，
“可这鱼缸来得蹊跷，昨夜我明明锁了门，宫里也没听说谁要给您送这个……”
秦舒菡指尖轻点缸壁，望着游动的锦鲤，脑海中忽然闪过昨夜窗外掠过的树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缸沿，声音轻快：
“会不会是……哪个好心的人悄悄送来的呀？”
廊下树影里，鱼一将她的话听得真切，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
他摸了摸怀中的密折，又想起那枚“影”字铁牌，眸色重新沉了下来。
——前朝余孽既已入宫，定要尽快查清他们的目的，速速禀报皇上，绝不能让任何人扰了公主此刻的欢喜，哪怕是用命来护。
他足尖轻点汉白玉栏杆，身影如掠过晨光的墨燕，借着熹微的天色向御书房方向掠去。
衣袂擦过带露的花枝，轻响被晨风中的鸟鸣吞没，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隐入朱红宫阙的浅光里。
御书房内烛火未熄，却已被窗外透进的晨光冲淡了暖意，明黄色帐幔垂落在龙椅两侧，案上鎏金铜炉里的檀香还剩最后一缕，丝丝缕缕缠上晨光，渐渐散淡。
“主子，属下有事要禀报。”
鱼一推门而入时，脚步轻得未惊起檐下晨露。
他单膝跪地，将玄色锦缎包裹的密折轻轻放在紫檀木桌案上，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几分凝重，惊飞了窗外落在窗棂上的晨雀。
皇帝放下朱笔，修长的手指捻起密折，指尖沾了点晨光，缓缓展开。
烛火与晨光交织着映在他冷峻的眉眼间，原本平静的眼神随着折子上的字迹逐渐沉下去，指尖划过纸面的动作慢了几分，连呼吸都似与窗外的晨雾同步。
“你确定看清楚了？”
他抬眼看向鱼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个字都像落在金砖上的晨露，清晰而有分量。
“是，属下看得一清二楚。”鱼一垂着头，语气笃定，“御花园的池边假山后有道灰影，那服色既非宫中侍卫，也不是太监宫女的样式，属下过去时，假山后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了枚刻着“影”字的铁牌嵌在泥土里。”
“好，此事让鱼三去查。”
皇帝将密折折起，指尖抵在折痕处，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却透着深思。
跪在下方的鱼一脊背绷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御书房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的噼啪声、指尖敲击桌面的轻响，还有窗外渐浓的晨光流动声，空气仿佛被晨露凝住。
忽然，皇帝的目光落在桌角那张泛黄的纸笺上。
——晨光正斜斜打在上面，将“公主晨起巳时用膳”的字迹照得分明。
他脸色骤然一沉，晨光似也在他眼底暗了几分。
“还有，你写的公主日常作息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拿起那张纸，指尖捏得纸角发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朕让你盯着她有无异常举动，是查她是否接触可疑之人！
不是让你记她何时晨起、何时用膳，连她偏爱晨起吃的桂花糕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你该干的事情！”
话音未落，皇帝重重将纸笺拍在桌案上，紫檀木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案上墨汁晃出涟漪，溅在晨光里，晕开一小片深色。
鱼一浑身一颤，连忙伏低身子，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晨光落在他的发顶，却暖不透他声音里的慌乱：
“属下有罪！是属下一时失度，混淆了任务重点，请主子责罚！”
“你自己去领罚，杖责二十，禁足三日。”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晨雾未散时的宫墙，不带半分暖意，
“接下来一个月，我让鱼二接手你的任务，你好好反省。”
鱼一听到“接手任务”四个字，猛地抬头，晨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丝急色，语气也变得急促：
“主子，属下领完罚还能接着干！公主那边的情况属下摸得熟，换了人怕有疏漏，求主子再给一次机会！”
皇帝抬眸看了他一眼，只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嗯？”
那眼神里的威严让鱼一瞬间噤声，他连忙低下头，压下心中的不甘，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恭敬地应道：
“是，属下遵命。”
说完，他缓缓起身，躬身退出御书房，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满室的怒火与最后一缕檀香，都隔绝在了晨光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