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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像胡同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绿了又黄,悄没声地就飘落了好几年。日历翻到了1976年4月5日,一个看似平常的春日午后。

贾张氏提着家里那只快见底的酱油瓶子,嘴里叨咕着“该换新瓶子了,瓶塞都松了”,晃晃悠悠去了胡同对面的供销社。打上二两酱油,她掂了掂瓶子,正寻思着口袋里的钱能不能去买两个肉包子解馋的,抬眼就瞧见街上乌泱泱一大群人,像被什么吸着似的,都朝着长安街的方向涌。贾张氏最爱瞧热闹,脑子一热,想着“这么多人,准有新鲜事儿”,脚底下不由自主就跟了上去,那肥胖的身影很快就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消失在人海深处。

傍晚,四合院里飘起了饭香。秦淮茹蒸好的窝头已经凉透,小当和槐花写完作业,趴在桌上眼巴巴等着奶奶回来开饭。贾东旭在屋里踱了一圈又一圈,心头的焦躁像野草一样疯长。

“东旭,妈……妈不会出啥事吧?”秦淮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在围裙上无措地绞着。

“不能!打酱油才几步路!”贾东旭嘴上硬着,脚下却更快地冲到院里,扯开嗓子喊:“妈!妈!回家吃饭了——!”

回应他的只有邻居家关门的声音和几声狗叫。这下,连院里其他人都觉得不对劲了。李成钢刚下班进院门,见状立刻上前:“东旭,怎么回事?”

“成钢兄弟!我妈下午打酱油,到现在没回来!”贾东旭急得满头大汗。

很快,傻柱、阎解成、许大茂等人都被惊动了聚拢过来。

李成钢迅速安排:“解成,你腿快,赶紧去供销社问王师傅,看张大妈啥时候走的,朝哪边去了!解成,你问问南头几个院门的老街坊,下午见没见着张大妈。大茂,你跟我去附近几个胡同、犄角旮旯看看,老太太别是摔哪儿了。东旭,你先在家门口附近再找找,安抚下淮茹和孩子!”

众人应声四散。手电光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晃动,焦急的呼喊声在寂静的胡同里此起彼伏:“张大妈!”“贾婶子——!”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供销社王师傅只记得贾张氏打了酱油就走了,具体方向没留意。老街坊们也说没看见。各个胡同都搜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秦淮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棒梗和小当,槐花也害怕地哭起来。

快到晚上十点,所有人都带着一身疲惫和巨大的不安回到四合院门口,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就在去供销社这点路上,能凭空消失不成?

就在这时,胡同口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自行车铃声。一个穿着深蓝色旧中山装、胳膊上套着红袖标的街道干部,满脸汗水,蹬着车冲了过来,在众人面前猛地刹住。

“请问,这院里有叫贾东旭的吗?”街道干部的声音沙哑疲惫,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紧迫感。

贾东旭心猛地一沉,立刻扑过去:“有!我就是贾东旭!同志,是不是……”

街道干部没直接回答,警惕地扫了一眼围拢过来的李成钢等人,压低声音对贾东旭说:“贾东旭同志,麻烦你……跟我去一趟。”他看着贾东旭瞬间煞白的脸和在后面听到动静冲出来、满脸泪痕的秦淮茹,补充道:“……下午,长安街那片……出大事了,人多混乱,发生了严重的拥挤踩踏……伤了不少人,也有……遇难的……”

秦淮茹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死死捂住嘴。

街道干部叹了口气,语气沉重:“现场……太乱了,很多遇难者身份没法立刻核实。我们是……是在一位不幸遇难的女同志身上……找到了她的副食品购买本……”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避开某些字眼:“……那本子上登记的名字是贾东旭,下面登记住址是这里。所以我们才能……才赶紧通知到你。麻烦你……现在立刻跟我去一趟,辨认一下……是不是……你母亲。”

“副食品本……”贾东旭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那本油乎乎的、贴着粮食定量供应票的小本子,上面有他的名字,那是他母亲买菜打酱油的命根子!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身体晃了晃,直接就要瘫下去。旁边的许大茂和李成钢一左一右死死架住了他。

“妈——!”秦淮茹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我的妈呀——!你怎么就……”哭声凄厉,在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棒梗和小当吓得哇哇大哭。

李成钢和许大茂一脸震惊,说不出话。阎解成重重叹气,摇着头。

李成钢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贾东旭,急声对街道干部说:“同志!快!快带他去!我们……陪他!”

“只能去三个人过去辨认!”街道干部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贾东旭同志,节哀……快走吧,那边等着的人很多,情况……复杂。”他又看了一眼哭倒在地的秦淮茹和吓坏了的孩子,对傻柱和阎解成低声急促地说:“家里……拜托你们照看着点。这事儿……影响很大,别……别多议论。”语气带着警示。

李成钢和许大茂用力撑起贾东旭,几乎是拖着他,踉踉跄跄地跟在推着自行车的街道干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胡同口的黑暗中。身后四合院里,只剩下秦淮茹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哀嚎和两个孩子惊恐的哭声,在冰冷的夜风中回荡。

四合院门口,傻柱、阎解成和几个邻居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说不出话。

那间临时辟出来的、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冰冷气息的停尸房里,惨白的灯光晃得人眼晕。李成钢和许大茂死死架着几乎无法站立的贾东旭。当蒙着的白布被揭开一角,露出贾张氏那张肿胀、带着青紫色瘀伤的面容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猛地钻进鼻孔。

“妈——!”贾东旭喉咙里爆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嚎,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猛地向下坠去。李成钢和许大茂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没让他直接砸在地上。他瘫软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白布,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空壳。

李成钢看着贾东旭这副模样,又看看周围同样悲痛欲绝、混乱嘈杂的其他家属,知道此地绝不能久留。他对许大茂低吼,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急促:“大茂!你看紧东旭!我得赶紧回去叫人!他这样……不是个事!”

许大茂也被眼前的景象和贾东旭的状态吓到了,下意识地点头,手忙脚乱地想把贾东旭从地上拖起来一点。李成钢最后看了一眼那盖着白布的身影,牙关紧咬,转身冲出停尸房,朝着四合院的方向拔腿就跑。他甩开步子,在昏暗寂静的街道上狂奔,夜风刮在脸上生疼,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必须快!

四合院里,中院的灯亮得刺眼。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三位管事大爷都披着衣服坐在院子里,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秦淮茹的哭声已经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阎解成的媳妇于莉和几个邻居妇女围着她小声劝慰,棒梗坐在凳子上看着门口发呆,槐花和小当哭累了,蜷在妈妈身边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所有人都没睡,空气像凝固的铅块。

李成钢一头汗、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地撞开院门冲进院子,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胸腔剧烈起伏,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成钢!怎么样?东旭呢?”易中海第一个站起来,急切地问道。

“确……确认了……”李成钢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是……是张大妈……东旭……瘫了……在地上……起……起不来!大茂……在那看着……我一个人……弄不动……得……得赶紧找人……去抬!还得……还得把……张大妈……接回来!”

“唉……”三位大爷齐齐叹了口气,沉重又无奈。

易中海立刻做了决断:“事儿赶到这儿了,大伙儿都伸把手!老刘、老阎,咱们分头!老刘,你带俩人和成钢再去医院,务必把东旭平安弄回来!老阎,你……你赶紧想办法!最要紧的是……是寿材!这黑灯瞎火的,还得赶天亮前……”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所有人都懂——入土为安,而且要快。

阎埠贵还没开口,一直蹲在角落的阎解成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决绝和沙哑:“寿材的事交给我!我这就回厂里!”

他是木材厂的工人,此刻,这身份成了唯一的指望。他知道厂里仓库常年备着一些应急的木料或半成品。

“解成!你……”阎埠贵看着儿子。

“爸,你别管了,我有办法!”阎解成打断父亲,甚至没多解释,抓起外套就冲出了院子,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他得去求厂领导、仓库保管员,本单位的工人弄出来一副棺材的面子还是有的!

刘海中立刻点了平时院子里两个力气大的壮劳力:“你,还有你!跟我走!成钢,你带路!”他知道李成钢刚跑回来,体力消耗巨大。

李成钢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站直,点点头:“走!”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傻柱也立刻站了出来:“李成钢,我也去!”他眼里充满了急切。

“好柱子!”李成钢看向傻柱,“你腿脚快,跟我去隔壁院,我记得王大娘家有辆拉蜂窝煤的板车!咱们去借来!抬人抬……抬人,都得用!二大爷,你们先跟着我来!”

傻柱重重地“嗯”了一声,跟着李成钢再次跑出院门,朝隔壁院子奔去。

时间在紧张焦灼中流逝。李成钢和傻柱喘着粗气敲开了隔壁王大娘家的门,费了些口舌解释这深夜借车的紧急缘由。王大娘虽然惊愕,但听说是贾家出了人命大事,还是把自家那辆老旧但还算结实的板车借给了他们。

另一边,刘海中带着两个壮劳力一路疾走到了地方。许大茂看到他们,如同见到救星。贾东旭依然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几个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把贾东旭架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成钢和傻柱也拉着借来的板车赶到了门口。他们将板车停在门口,进去和刘海中等人汇合。众人齐心协力,像抬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把贾张氏的遗体上了板车。随后,又忍着巨大的悲痛和不适,在李成钢冷静的指挥下,将贾张氏的遗体用临时找来的白布裹好。许大茂推着板车,李成钢和傻柱一前一后得推着板车,刘海中等人架着已经走不动路的贾东旭。一行人沉默地在深沉的夜色中,一步一挪,沉重地将贾张氏和贾东旭往回运。

当板车吱呀作响、无比缓慢地被众人合力推拉进四合院时,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院子里灯火通明,一辆木材厂的板车也刚好停在院门口,阎解成和厂里的一个老师傅正小心翼翼地从车上卸下一口薄皮松木棺材。阎解成浑身是汗,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完成任务后的释然。显然,他动用了自己在厂里所有的人情和信用,甚至可能搭上了不少钱,才在这深更半夜办成了这件天大的难事。那口简陋的棺材放在院中央,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冰冷而刺眼。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响器班子,也没有花圈纸扎。在三位管事大爷的低声安排下,院里能动弹的男人们都默默围了过来。秦淮茹给婆婆换上了一套相对干净整洁的旧衣服。李成钢、傻柱、刘海中还有阎解成,几个人合力,极其小心地将贾张氏抬进了棺材。贾东旭最后趴在棺材边看了一眼母亲浮肿的脸,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被邻居们死死抱住。棺材盖合上的沉闷声响,像是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简单的烧纸磕头后,天蒙蒙亮时,几位壮劳力抬起棺材,放在借来的板车上。李成钢、傻柱、阎解成、许大茂等人扶住车辕和车帮。易中海在前面引路——他认识附近一处坟地。刘海中、阎埠贵留在院里照应秦淮茹和几个孩子。一支小小的、沉默的送葬队伍,在清晨微凉的薄雾中,走出了胡同,朝着郊外缓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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