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屏上的通讯信号中断，马歇尔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消失不见。
唐金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呷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紧锁的眉头却没有丝毫舒展。
“参谋长，我们真的要和一个差点被自己怒火烧死的莽夫合作？”
站在一旁的副官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信息作战部成员特有的、对传统军阀的鄙夷。
“他是一把断了刃的刀，虽然不好看，但分量还在，依然能砸死人。”
唐金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帝国在乱星海的布局才刚刚开始，战线拉得太长，我们人手不够。赤潮逼近，每一分力量都必须用在刀刃上。”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副官，眼神平静。
“帝国内部那些人巴不得马歇尔现在就滚回去，好把他送上军事法庭，瓜分第七军团剩下的遗产。”
副官低下了头：“鸽派的几位大人已经提交了联名弹劾。”
“所以他现在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一个被逼到绝路的军阀，和一支无家可归的舰队，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你想过吗？”
唐金的声音不高，却让副官感到了些许寒意。
“我们的任务是建立防线，不是参与政治斗争。作为帝国的军人，即便是死，也该倒在冲锋的路上，而不是迷失在寻找敌人的疯狂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马歇尔，还有用。”
“是，参谋长。”副官不再多言，转而汇报起工作，“关于碎金港的渗透调查，遇到了些麻烦。”
他将一份数据报告投射到唐金面前的全息屏上。
“这里的星域网络很奇怪。我们连接联盟的公网，速度流畅，没有任何卡顿。可一旦我们尝试搜索特定关键词，网络就会立刻陷入一种……类似‘延迟’的状态。”
“什么关键词？”唐金问。
“大夏寰宇科技、凌飒、羲和。”副官指着报告上的数据流分析图，“参谋长请看，这不是常规的防火墙拦截，也不是数据欺骗。我们的信息渗透没有被发现，也没有被攻击。感觉就像……就像整个网络在主动避免这些词汇。”
“数据被抽走了，我们搜索到的，只有对方想让我们看到的公开信息。”
唐金的视线落在那些扭曲的数据流上，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作为帝国信息作战部的专家，他见识过无数种网络攻防手段，从最野蛮的病毒攻击到最精巧的数据伪装，都了然于胸。
但这种方式，他从未见过。
它不粗暴，甚至有些“礼貌”。它不驱逐你，不攻击你，只是在你问到关键问题时，装聋作哑。
“有点意思。”唐金的手指在数据板上滑动，“我亲自看看。”
他调出自己的操作界面，熟练地输入指令，一个虚拟的浏览器窗口弹出。
他没有直接搜索，而是通过几个不相关的公共信息平台，层层跳转，试图从侧面迂回，抓取一些关于“大夏寰宇科技”的边缘信息。
结果，还是一样。
所有指向这家公司的链接，最终都导向那个干净得过分的官方网站。
网站设计简洁，信息公开透明，从企业注册信息到主营业务，再到几个不痛不痒的公益项目，一切都符合联盟商业法规，挑不出任何毛病。
“太干净了。”唐金喃喃自语。
“是的，参谋长。”副官附和道，“我们交叉比对了联盟各大商业数据库，这家公司的发展轨迹清晰得像教科书。它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在短短一年内崛起，却没有任何黑历史、没有任何商业纠纷、甚至连负面新闻都没有一条。”
“还有那个凌飒领主。”副官调出另一份档案，“她的履历也一样。E级天赋的破落贵族，父母双亡，继承了一个鸟不拉屎的行星。然后就像开了窍一样，突然就开始发展领地，接着成立公司，和赤蝎合作，把联盟的种业巨头耍得团团转。”
“这不合理。”唐金一针见血，“任何一个贵族，尤其是联盟大贵族，成长过程中必然会留下痕迹。社交圈、不良嗜好、灰色交易……这些东西不可能被完全抹去。她的档案，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一张被人精心擦拭过的白纸。”
一个只喜欢种地和搞基建的贵族少女？
一个崛起迅速却没有任何污点的商业新星？
一个能让霍普金斯那种老油条乖乖听话的星港旧主？
这些标签组合在一起，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最大的不合理。
就在唐金思索着这背后的逻辑时，副官的个人终端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提示音。
副官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
“参谋长，一份刚刚收到的回复，来自……帝国特勤部。”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念。”唐金的表情没有变化。
副官咽了口唾沫，用一种尽量平稳的语调读了出来。
“【行动番号：收割者】”
“【执行人：赛尔（特勤上将）】”
“【任务目标：清除卡洛斯星域不稳定因素‘赤蝎’及其关联势力。】”
“【任务状态：失败。】”
“【执行人状况：重度精神创伤，脑组织坏死，已失去全部自主意识，判定为‘脑死亡’。】”
“【失败原因：……未知。】”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唐金的目光从那份干净的履历上移开，落在了“脑死亡”这三个字上。
赛尔。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特勤部的王牌，主教的得意门生，一个行走在阴影中的传奇。死在他手上的目标，可以列出一张长长的清单。
这样一个人物，在调查赤蝎的时候，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折了。
精神层面被彻底摧毁。
唐金脑中，三条看似无关的线索，在这一刻猛地交汇在了一起。
马歇尔的黑曜石舰队，在碎金港附近遭遇“空间万花筒”，离奇失踪。
特勤部的王牌赛尔，在调查与碎金港有合作的赤蝎时，变成了植物人。
而碎金港的新主人，凌飒，和她的公司，在星域网络上如此低调、这种技术手段。
巧合？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三次……就是必然。
“关联势力……”唐金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他看着副官，“特勤部这份报告里，关于‘山鹰’凌飒的部分，是怎么描述的？”
副官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找到了那段记录。
“报告里提到，收割者最后一次任务执行，目标就是这位凌飒领主，根据事后追查，事发后，目标……目标无任何异常。”
唐金端起咖啡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这群蠢货到底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整个星域的网络会对她和她的公司“装聋作哑”。
那不是技术层面的屏蔽。
那是一种更高级的、近乎于“规则”的掌控。
就像一个人，你无法从网络上搜索到他昨晚做了什么梦。
因为“梦”这个信息，根本就不存在于公共数据层面。
凌飒，或者说她背后的“羲和”，已经把整个碎金港，甚至更大范围的网络，变成了祂的“潜意识”领域。
在这个领域里，祂就是唯一的规则。
“参谋长？”副官看着唐金凝重的表情，有些不安地问。
“命令‘巡弋者55’号，立刻停止所有针对碎金港的主动网络探测。”唐金下达了命令，语气不带丝毫犹豫。
“转为最高级别的静默监听模式，尤其是从绿云星发出的信号，必要的时候手动断开星网。”
副官：！！！
唐金站起身，走到舷窗前，望向外面那片深邃的星空。
“我们之前搞错了。”
“我们的调查对象。”唐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一直在试图调查‘一个人’或者一家公司。”
“而我们真正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不亚于‘盖亚’的超级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