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林闲过得度日如年。
那五十块下品灵石揣在怀里,不仅没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五十块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他用这点灵石买了些最基础的食物和清水,剩下的紧紧攥着,一块也舍不得多花。
赵德柱果然每天都来。
他不吵不闹,只是天不亮就跪在那堆破院子外面,直到夜幕深沉才默默离开。第二天,依旧如此。他严格按照林闲的“指点”,散去微薄功力,一遍又一遍地运行着那基础到令人发笑的导引术。
林闲透过墙缝,能清楚地看到老修士脸上的疲惫和日渐加深的困惑。运行基础功法显然没有带来任何立竿见影的效果,反而让他本就衰败的气血更加亏损。每一次看到赵德柱脸上那强撑着的、近乎信仰般的期盼,林闲就觉得良心隐隐作痛。
他躲在破屋里,根本不敢露面。宝儿倒是想出去玩儿,被他死死按住。
“哥哥,为什么不让宝儿出去?那个老爷爷还在外面。”第三天下午,宝儿啃着用老修士灵石买来的新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
“外面…风大。”林闲干巴巴地解释,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趁着夜色再次卷铺盖跑路。可又能跑到哪里去?流云城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个巨大的陷阱。
“哦。”宝儿似懂非懂,继续专心对付她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滋味让她眯起了眼睛,小脚丫在空中一晃一晃。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来,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院子外,赵德柱跪着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凄凉。他今天运行完第九遍导引术,感觉体内空空荡荡,那期盼中的“转机”丝毫没有出现的迹象。三十七年的坚持,三日的虔诚跪拜,换来的似乎依旧是绝望。
他抬起头,望着那扇始终紧闭的破门,眼神中的光彩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片死灰。他张了张嘴,想再恳求一句,却发现自己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或许…前辈早已离去,或许…自己真的愚不可及,不配得到点拨…
就在这时,那扇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赵德柱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是濒死之人看到了最后的光。他挣扎着想抬起头,看清门后的身影。
出来的不是他期盼中的前辈。
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手里还举着半串亮晶晶、沾着口水的糖葫芦。她踮着脚尖,费劲地从门缝里挤出来,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跑到他面前。
是前辈身边那个小女孩!赵德柱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是前辈让她来传话的吗?
宝儿站在跪着的老修士面前,歪着小脑袋看了看他灰败的脸色,又看了看他紧紧攥着、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的手。她记得哥哥说过,这个老爷爷很难过,想要“捅破”什么大道(她没太听懂)。
她想起哥哥有时候看书,会念叨一些奇怪的话。
“老爷爷,”宝儿奶声奶气地开口,把赵德柱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你不要难过啦。”
赵德柱怔怔地看着她。
宝儿努力回忆着哥哥念叨过的话,小眉头皱着:“哥哥说…说道在…在屎溺(niào)……”
她好像记错了那个词,顿了顿,努力纠正:“呃…不对不对,哥哥说,是道在自然!”
她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往前一递,塞到赵德柱僵硬的手里,小脸上是纯然的安慰:“你太紧张啦!哥哥说,太紧张就不好玩了。这个给你吃,开心点!”
那半串糖葫芦还带着小女孩的体温和湿漉漉的口水,山楂果红艳艳的,外面的糖壳在夕阳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赵德柱整个人都懵了。
道在屎溺?道在自然?
给他…糖葫芦?开心点?
这…这是什么意思?前辈的暗示?还是这小女孩的童言稚语?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半串糖葫芦。就在指尖接触到那黏腻糖壳的瞬间——
一股精纯至极、温和绵长的灵气,顺着他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涌入他干涸的经脉!这灵气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如同春雨滋润龟裂的土地。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在这股灵气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直指本源的韵律…那是…道韵?!虽然极其微弱,淡到几乎无法捕捉,但对于卡在凝气境巅峰三十七年、对天地灵气感知无比敏锐的他来说,这一丝韵律,就像在无尽黑暗中划过的一缕微光!
“轰!”
赵德柱的脑子像是被一柄巨锤砸中,嗡嗡作响!
他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那半串普通的、甚至有些滑稽的糖葫芦。
是了!是了!
道在自然!道在平常!
自己苦苦追寻三十七年,遍访名师,寻求各种冲关秘法,机关算尽,却忘了修行最根本的东西——顺应自然,感受天地!
这糖葫芦,是寻常之物,却蕴含着最纯粹的草木精华(山楂)和天地元气(糖?),经由前辈点化(他自行脑补),竟成了蕴含道韵的灵物!前辈自己不露面,却让这灵童以如此方式点醒自己!这是何等境界?!
自己这三天运行基础导引术,散去浮功,不正是在打磨基础,回归自然吗?只是自己心念不纯,依旧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所以效果不显!
开心点…放松…道在自然…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在他脑海中炸开一片全新的天地!
赵德柱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和明悟。老泪再次纵横,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狂喜和感激!
他紧紧握着那半串糖葫芦,像是握着无上至宝,对着破屋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哽咽着、无比虔诚地叩首:
“晚辈…晚辈明白了!多谢前辈!多谢灵童点拨!再造之恩,永世不忘!”
他不再停留,挣扎着爬起来,依旧是步履蹒跚,但腰杆却挺直了许多,眼神里燃烧着一种新的火焰。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半串糖葫芦,如同捧着圣物,匆匆离去,连背影都透着一股焕然新生的活力。
破屋内,刚刚发现宝儿溜出去、正吓得魂飞魄散准备冲出去的林闲,僵在了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这戏剧性的一幕。
发生…发生什么了?
那老修士怎么对着半串糖葫芦磕头?还说明白了?明白什么了?
他怎么好像…还很感激的样子?
宝儿啪嗒啪嗒跑了回来,仰着小脸,邀功似的:“哥哥,我把糖葫芦给老爷爷了,他好像开心了一点!”
林闲低头看着宝儿天真无邪的小脸,又想想赵德柱那激动到浑身发抖的样子,再感受一下自己那毫无增长、依旧在缓慢自然恢复的虚像值…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难道…宝儿那半串沾了口水的糖葫芦,真有什么他看不出来的玄机?
还是说,这老修士…自己把自己忽悠瘸了?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某样东西,忽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灵石,不是符纸,是…那本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百晓生册子?
林闲心里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破册子…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