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数据献祭
核医疗中心地下三层的空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挥之不去的陈腐药水味，混杂着尘埃和金属锈蚀的气息。惨绿色的应急灯光线微弱，在布满粗大管道、锈迹斑斑设备残骸和蛛网的巨大空间里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影子。脚步声在空旷死寂中激起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巨兽腐朽的胸腔里。林见远、陈克非、张川三人呈战术队形前进，陈克非打头，警棍斜指前方，步伐沉稳；张川居中，青铜罗盘紧握手中，指针微微震颤；林见远殿后，怀抱便携式信号分析仪，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空气中那股臭氧混合着陈旧血腥的怪异气味越来越浓。
“这鬼地方，比停尸房还瘆人。”陈克非压低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死寂，警棍的金属尖端划过一根垂落的锈蚀管道，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在黑暗中传得很远，“姓周那孙子，跑得倒挺快，耗子钻洞似的。”
“他熟悉这里。”张川的声音异常平静，但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陨，紧盯着罗盘上疯狂摆动的指针，“罗盘感应到强烈的能量扰动和…怨念残留。方向没错，就在前面主控区。小心点，这里的‘东西’，不止周衍一个。” 他意有所指，目光扫过墙角几处颜色异常深暗的地面，那里曾经浸透的污渍，即使岁月流逝，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林见远没说话，信号分析仪的屏幕上，一个异常强大的、规律性极强的脉冲信号源正疯狂闪烁，坐标锁定在前方厚重的防辐射铅门之后。脉冲频率：23.17赫兹。熟悉的死亡节拍。仪器捕捉到的环境电磁场读数也高得离谱，干扰得屏幕图像不断扭曲。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太阳穴突突直跳。
厚重的铅门虚掩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陈克非侧身，用警棍小心地顶开一道缝隙。门内的景象，让三人的呼吸同时一窒。
巨大的地下空间被改造成了某种亵渎神明的祭坛与数据中心结合体。中央矗立着一座布满铜锈、刻满扭曲三足鸟图腾的古老青铜鼎，鼎口并非火焰，而是翻涌着诡异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半透明液体——正是林见远信号仪上捕捉到的强辐射源，铯-137冷却液！无数粗大、包裹着金属编织网的光纤和数据线缆，如同怪异的血管和藤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深深扎入鼎内沸腾的幽蓝液体中。鼎身周围，环绕着数十台嗡嗡作响、指示灯疯狂闪烁的黑色服务器机柜，组成一个冰冷的、不断吞吐着数据洪流的矩阵。机柜外壳上，赫然蚀刻着“甜心星耀”的Logo和“Solstice core”的字样！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青铜鼎正上方。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细密光纤编织而成的“茧”，从天花板垂落，末端连接着服务器阵列。茧内，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人形轮廓——正是苏晚！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传感贴片，脊椎部位透过薄薄的衣物，隐约透出金属骨架的冷硬轮廓。一束强烈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光柱，从鼎内幽蓝的液体中射出，穿透光茧，持续照射着她的头部。她像一件被献祭的祭品，悬浮在科技与邪术交织的炼狱核心。
而在青铜鼎正前方，一个临时架设的巨大屏幕上，分割成无数小窗口。每一个窗口，都是一个正在直播的网红主播！他们表情或亢奋、或迷离、或痛苦，在各自的镜头前卖力表演，浑然不觉自己的意识正被无形的数据触手攫取。屏幕上方，一个猩红的计数器正以惊人的速度跳动：
实时意识链接数：97,843\/100,000
距离十万大关，仅差两千余人！
周衍，那个苍白瘦削的技术恶魔，此刻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个布满旋钮、屏幕和键盘的控制台前。他双手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只剩残影，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狂热，像是在进行某种亵渎的祷告：
“…以数据为薪柴，以意识为火种…链接寰宇之桥，贯通幽冥之径…荧惑归位，命轨重铸！十万生魂，奉为牺牲！开！”
他猛地按下一个猩红色的按钮！
嗡——！
整个地下空间剧烈地震颤起来！青铜鼎内的幽蓝液体如同烧开的沥青，剧烈翻腾，光芒暴涨！连接其上的光纤和数据缆线瞬间被点亮，仿佛有蓝色的电流在其中奔涌！服务器机柜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成刺耳的尖啸！上方包裹苏晚的光茧骤然亮得刺眼，她的身体猛地绷直，喉咙里发出无声的、极度痛苦的痉挛！
巨大的直播屏幕上，猩红的计数器如同脱缰野马般疯狂跳动：
98,102… 98,567… 99,001…
“阻止他！”陈克非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第一个冲了出去，目标直指控制台前的周衍！警棍撕裂空气，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周衍的后脑！这一击毫无保留，带着刑警的雷霆之怒和阻止人间惨剧的决绝！
然而，就在警棍即将触及的刹那，周衍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以一种非人的敏捷和诡异的柔韧猛地侧身！警棍擦着他的耳际呼啸而过，重重砸在控制台上，火星四溅！几个屏幕瞬间爆裂！周衍顺势旋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闪烁着高频蓝光的、钢笔大小的金属棒，快如毒蛇吐信，直刺陈克非的咽喉！
陈克非瞳孔骤缩，丰富的格斗经验让他险之又险地偏头躲过，冰冷的蓝光擦着脖颈皮肤掠过，带起一阵灼痛！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周衍的身手完全不像一个技术宅，阴狠刁钻，招招致命，那支高频电击棒更是凶险无比。陈克非凭借强悍的体魄和实战经验奋力周旋，警棍与电击棒碰撞，发出刺耳的“噼啪”声和火花！
“张川！那口鼎！”林见远对着张川大吼，自己则抱着信号分析仪扑向最近的服务器机柜。他必须找到切断这恐怖数据流的方法！他瞥了一眼屏幕上的计数器：99,417！时间不多了！
张川眼神凝重如铁。他早已将青铜罗盘按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古老晦涩的音节在机房的嗡鸣声中显得格外肃穆。他快步冲向那座沸腾的青铜鼎，目光如炬，寻找着仪式的薄弱点。鼎身刻满的扭曲三足鸟图腾在幽蓝液体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他注意到鼎足与地面连接处，有几个特殊的、类似符文的凹陷插槽。
“林见远！我需要干扰源！强电磁脉冲！对准鼎足！”张川吼道，同时从随身的布袋里迅速掏出几枚刻满符咒的龟甲和铜钱，精准地嵌入那些凹陷的符文插槽中！
林见远闻言，立刻调转信号分析仪的方向。这台设备不仅用于探测，经过他的魔改，同样可以定向释放高强度的电磁干扰！他手指在触摸屏上飞快滑动，锁定青铜鼎足的位置，将功率推到最大！
“三秒后释放！准备！”林见远大吼，手指悬在发射键上。
“就是现在！”张川将最后一枚铜钱嵌入槽中，双手猛地按在冰凉的鼎身上，口中咒语声陡然高亢！
滋啦——！！！！
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的蓝白色电磁脉冲从林见远的仪器顶端激射而出，狠狠撞在青铜鼎足上！与此同时，张川按在鼎身上的双手仿佛成了导体，他身体剧烈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口中喷出一小口鲜血！嵌入鼎足的龟甲和铜钱猛地爆发出刺眼的金光！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现代科技的电磁脉冲与古老玄学的破邪之力——在青铜鼎上交汇、碰撞、湮灭！
轰！！！
一声沉闷如巨钟的巨响！青铜鼎剧烈震动！鼎内翻腾的幽蓝液体像是被投入巨石，猛地炸开一蓬巨大的液花！连接的光纤和数据缆线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掐断了血管！服务器机柜刺耳的尖啸戛然而止，变成一片混乱的警报蜂鸣！上方包裹苏晚的光茧，光芒骤然熄灭！
巨大的直播屏幕上，猩红的计数器在疯狂跳到99,999的瞬间，如同被冻结，猛地定格！下一秒，数字如同雪崩般开始锐减！99,800… 99,450…被强行抽取的意识链接正在被切断！无数直播窗口瞬间黑屏，显示“连接中断”！
“不——！！！” 正在与陈克非缠斗的周衍发出野兽般的、绝望而疯狂的嘶吼！他双目赤红，完全不顾陈克非砸向他肋骨的警棍，硬抗了一记重击，借力猛地扑向控制台，手指痉挛般抓向那个猩红色的按钮，试图重启仪式！
“你休想！”陈克非强忍肋部的剧痛，如影随形！警棍带着全身的力量，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周衍抓向按钮的手腕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周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他像一头受伤的疯兽，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起控制台上一个沉重的金属部件，狠狠砸向旁边服务器机柜上一个不起眼的、闪烁着红光的应急接口！
轰！滋啦啦——！
被砸中的接口瞬间爆出大团电火花！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弥漫开来！紧接着，整个地下空间所有的灯光，连同服务器机柜的指示灯，全部熄灭！只有青铜鼎内幽蓝的液体和中央大屏幕上定格的99,120，还在散发着惨淡的、唯一的光源。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
备用电源启动的嗡鸣声迟迟未至。真正的、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死寂。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周衍压抑的痛苦呻吟、以及青铜鼎内幽蓝液体缓慢翻涌的、令人不安的咕嘟声。
“林见远！张川！报告情况！”陈克非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喘息和痛楚，但依旧沉稳有力。他摸索着，迅速靠近记忆中林见远和张川的位置。
“我…没事！”林见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仪器…好像烧了！该死的周衍！”
“能量反噬…不轻…但仪式核心…暂时压制住了…”张川的声音虚弱，伴随着压抑的咳嗽，“鼎…被污染了…需要…彻底净化…” 他显然受伤不轻。
“周衍呢？”陈克非警惕地问，黑暗中传来他摸索前进的窸窣声。
“在…控制台下面…手废了…跑不了…”林见远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束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照见了蜷缩在控制台下、捂着手腕痛苦抽搐的周衍，和他怨毒如蛇的眼神。
微弱的光线也照亮了悬浮在青铜鼎上方、光茧消散后的苏晚。她依旧双目紧闭，悬浮在半空，但连接在她身上的传感贴片已经失去了光泽。她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陈克非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破了局部的黑暗。屏幕上弹出一条来自局里的紧急推送：
【高危目标追踪】嫌疑人吴锋（绰号“铁拳”）信号于三分钟前出现在核医疗中心南侧废弃货运通道！携带不明危险物品！极度危险！附近人员立即撤离并报告位置！
吴锋！那头疯狗！他竟然也来了！而且就在这栋建筑里！
“妈的！阴魂不散！”陈克非低吼一声，立刻对着手机吼道，“指挥中心！陈克非报告！位置核医疗中心地下三层主控机房！已控制主要嫌疑人周衍！但仪式能量未完全清除！重复，仪式能量未完全清除！发现高危目标吴锋踪迹！请求紧急支援！重复！请求紧急支援！”
信号在地下深处极其微弱，通话断断续续，充满了电流杂音。陈克非的呼喊在空旷的黑暗里显得格外焦灼。
突然，悬浮在幽蓝光晕中的苏晚，身体猛地一颤！她一直紧闭的双眼，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然而，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没有恐惧，没有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空洞、如同无机质玻璃球般的死寂！瞳孔深处，却倒映着青铜鼎内幽蓝的液体和上方大屏幕上那猩红的、定格的数字：99,120。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咯咯”声。接着，一个冰冷、僵硬、毫无起伏，如同坏掉的收音机强行拼凑出来的声音，从她口中一字一顿地挤出，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死寂的黑暗和三人紧绷的神经上：
“数…据…献…祭…未…完…”
“十…万…之…数…即…是…钥…匙…”
“复…活…之…门…将…启…”
她的头颅极其僵硬地转动，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越过下方惊骇的三人，死死地“盯”着机房深处某个被黑暗吞噬的角落。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拉扯出一个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他…们…来…了…”
“在…第…三…具…尸…体…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机房深处那片绝对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