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漓一进行宫,目光扫过跪地的林如晖、暴怒的齐王和焦头烂额的三皇子,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幅恰到好处的惊慌与难以置信,她快步走到三皇子司徒清扬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然是装的):
“三皇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方才从街上回来,就听到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说……说清燕姐姐她……遭遇不测了?这难道是真的吗?”
她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汽,看起来既震惊又悲伤,将一个刚刚听闻噩耗的同宗妹妹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三皇子司徒清扬正被眼前的烂摊子搅得心烦意乱,见到清漓回来,还以为救星到了,谁知清漓竟是这般模样,心中更是烦躁,但面上不得不强压怒火,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真的……林按察使派出去的人,刚刚在沈百万别院附近的山沟里……找到了清燕妹妹的……尸体。”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带着一种被形势逼到墙角的无力感:“不止如此,别院里当晚伺候的下人,除了别院的管家沈福身负重伤侥幸逃脱外,其余……皆已被灭口。那沈福醒来后,第一时间便指认……指认林巡抚之子林玉宣,就是杀害清燕妹妹的凶手!”
三皇子的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依旧跪得笔直的林如晖,继续道:“据沈福供述,林玉宣行凶后,为掩盖罪行,企图将当晚所有知情人灭口。而林巡抚的夫人彭氏……也已承认,她在接到儿子在别院‘失手杀人’的消息后,惊恐之下,确实……确实曾派出巡抚衙门的差役,伪装成匪类,前往追杀可能知情的外人,意图……灭口。”
他原本想直接说“杀人灭口”,但话到嘴边,看着林如晖瞬间又灰败了几分的脸色,还是换了个稍微缓和一点的词,但意思谁都明白。
“如今,”三皇子深吸一口气,“凶手林玉宣下落不明,本王已下令全城搜捕,并严令林按察使全力勘察现场,审讯相关人证,务必找出真相,绝不姑息!”
清漓听着这“铁证如山”般的叙述,心中寒意更盛。对方出手太快、太狠、太周全了!几乎堵死了所有可能的漏洞。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悲痛和一丝义愤,但很快又转化为深明大理的宽容。她走到依旧怒不可遏的齐王司徒星睿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却清晰地安抚道:
“齐王伯父,清燕姐姐遭此横祸,实在令人心碎,清漓听闻亦是悲痛难抑。但请伯父节哀,我想,清燕姐姐在天之灵,也绝不愿看到伯父您因过度悲伤而伤了身体。”
她话语一转,将焦点引向案件本身:“如今三皇兄已经命素有‘铁面’之称的林石林按察使主查此案。林大人的能力与刚正,朝野皆知。相信在他的查办下,真相必定会水落石出,届时定会严惩真凶,以告慰清燕姐姐在天之灵,也给王伯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接着,她看向三皇子,提出了一个看似公允的建议:“至于林巡抚……此事毕竟直接牵扯到他的家人,为避嫌,也为了确保此案审理的公平、公正、公开,清漓以为,是否可请林巡抚暂且留在行宫,一则是‘协助’调查,二则也是……嗯,暂时回避,待案情查明,禀明皇伯父之后,再由皇伯父圣裁?如此,既可抚慰齐王伯父丧女之痛,也可彰显朝廷对此案的重视与公正。不知三皇兄、齐王伯父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齐王(承诺严查),又看似限制了林巡抚(实为软禁保护),还抬出了皇帝最终裁决,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三皇子司徒清扬正愁无法打破僵局,闻言立刻如蒙大赦,连声附和:“对对对!清漓妹妹思虑周详,所言极是!王伯,您切莫伤心过度,一切还需以身体为重啊!本王向您保证,一定督促林按察使彻查此案,还清燕妹妹一个公道!”
齐王司徒星睿本还想借着悲愤再闹上一闹,最好能当场逼三皇子下令严惩林如晖。但清漓的话合情合理,不仅承诺严查,还把二品巡抚都给变相软禁了,姿态做得很足。他若再纠缠不休,反而显得自己胡搅蛮缠,不顾大局了。
当下,他重重哼了一声,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也不再大喊大叫,只是阴沉着脸道:“既然郡主和三殿下都这么说了,本王就等着看结果!在本王女儿冤情得雪之前,本王也要留在行宫,等着凶手的消息!”
这显然是要亲自坐镇施压了,三皇子只要他暂时不闹,什么都好说,连忙一口答应,吩咐宫人立刻去收拾最好的客院请齐王歇息,又让人将几乎虚脱的林如晖从地上搀扶起来,带到行宫一侧的偏殿“休息”,实则是严密看管起来。
一场眼看就要失控的风波,竟被清漓三言两语暂时压了下去。三皇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对这位妹妹的急智和影响力有了新的认识。他正想趁机叫住清漓,与她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这盘死棋该如何破解,毕竟清漓看起来似乎颇有主意。
谁知,他还没开口,清漓却抢先一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惊悸,用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虚弱道:“三皇兄,案情既然已有林按察使负责,清漓便不多打扰皇兄处理正事了。方才在街上听到那些议论,又见了方才那般情景,心中实在……有些不适,想先回房歇息片刻,压压惊。”
司徒清扬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看她脸色确实有些发白(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被这局势气的),也不好强留,只得关切地叮嘱道:“妹妹定是受惊了,快回去好生歇着,我让太医过去给你瞧瞧?”
“不必劳烦太医了,静卧片刻便好。”清漓婉拒,行礼之后,便带着侍女转身离去,步伐略显急促,仿佛真被吓得不轻。
一回到沁芳苑,屏退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绝对心腹,清漓脸上那副受惊虚弱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黎川!”她低声唤道。
黑影一闪,黎川已单膝跪在她面前:“郡主。”
“林如晖去找沈百万,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发现?”清漓急切地问道,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一条线。
黎川抬起头,面色凝重地摇头:“回郡主,属下正要禀报。林巡抚……他根本没能见到沈百万。”
“什么?”清漓蹙眉。
黎川语速加快:“林巡抚离开行宫后,确实直奔沈府而去。但他人还没见到沈百万,街上关于司徒清燕尸体被发现,别院管家指认林玉宣、以及林夫人派官差灭口的流言就已经如同火山喷发般传开了!几乎与此同时,官府的人马(应是林石派出的人)也迅速行动,封锁现场,搜捕‘在逃’的林玉宣。林巡抚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紧接着就被三皇子殿下派人‘请’回了行宫。”
清漓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好快的动作!好精密的算计!
对方根本没有给林如晖任何反应和调查的时间!在他刚刚得到一点提示(清漓的纸条和会面),还没来得及采取实质行动时,就立刻抛出了最致命的“证据链”——尸体、人证(重伤的管家)、甚至“帮凶”(林夫人承认派人的行为)!一环扣一环,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瞬间就将林如晖和林玉宣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已不仅仅是陷害,这是一场蓄谋已久,务求一击必杀的政治绞杀!目的就是要用林巡抚全家的性命和声誉,来警告皇帝,停止对江南的调查。
“对方……这是根本没打算留任何余地啊。”清漓喃喃自语,指尖冰凉。钱三星的警告言犹在耳,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这“江南水深”四个字的分量。这已不是她这个南疆郡主的身份就能够撬动的局面了。
她原本还想利用林玉宣这张牌做些文章,但现在看来,在如此“铁证”面前,林玉宣即便现身,他的说辞也会被轻易打成狡辩。更何况,对方既然敢这么做,恐怕早已准备好了后续手段来“坐实”林玉宣的罪名。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个人在这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面前的渺小。
就在清漓心绪纷乱,苦苦思索破局之策时,苑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通报声——是南疆来的加急密信到了!
清漓精神一振,以为是哥哥清羽或是父王有了什么指示或发现了新情况。她立刻让黎川将信取来。
然而,当她快速拆开火漆,展开信纸,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假装受惊时还要苍白!
信是远在南疆的韦筱梦写来的,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如惊雷:
“安郡王司徒清玉已返南疆。王爷近日频召工部属官与风水师,似有意在桂林郡为其选址,筹建安郡王府,规制远超常例。郑侧妃一系近日与桂西土司往来密切。南疆恐有变,望郡主速归定夺!”
安郡王!司徒清玉!那个郑侧妃所出的,曾经最有可能继承世子之位的庶长子!他回来了!父王还要为他建造远超规制的郡王府!
这绝不是简单的封赏!这是明确的政治信号!是在动摇清羽世子之位的根基!
清漓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江南的困局尚未解开,南疆的后院却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她瞬间明白了。这绝非巧合!这是江南的对手,在察觉到她可能成为变数之后,与南疆内部的反对势力(郑侧妃一系)联手,给她来的的一招“釜底抽薪”!目的就是要让她首尾不能相顾,被迫放弃江南,回援南疆!
好一招围魏救赵!好狠的连环计!
清漓站在原地,窗外是江南温软的夕阳,她却感到刺骨的寒冷。前有江南死局,后有南疆起火。她这个本想乘风破浪的弄潮儿,转眼间竟已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
钱三星的劝诫再次回响在耳边:“江南水深……还是应以自身安危为要……”
难道,真的要就此放弃吗?
不。
清漓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和狠厉。放弃江南,等于向那些世家大族认输,也等于将南疆的主动权拱手让人。
她必须破局!
但,该如何破?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开始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既然江南的堡垒无法从外部攻破,那么……能否从内部瓦解?既然南疆的根基受到威胁,那么……能否将它变成最坚实的后盾?
她的目光,缓缓投向了南方,投向了那片属于她司徒清漓的根基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