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瑞堂内,齐王司徒星睿的哭声压抑而悲切,三皇子司徒清扬温言安抚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洞。
林如晖呆立原地,面如金纸,仿佛魂魄都已离体。
清漓端坐一旁,垂眸静听,心中却已飞速权衡利弊。
她昨晚在沈家别院之事,沈百万那边绝无可能替她隐瞒。
即便那管家不知她真实身份,但只要稍加查探,她那支“商队”的异常之处便难以掩盖。
若此局真是齐王所布,那他必然早已掌握了别院的人员进出情况,查到自己头上只是时间问题。
等到那时,自己再被动地被牵扯出来,局面将更加不利,甚至会因为之前的隐瞒而引起三皇子和齐王的双重猜疑。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掌握几分先机。
想到此处,清漓抬起眼,目光在三皇子和齐王之间游移,脸上适时地露出几番欲言又止、挣扎犹豫的神色。
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终于引起了正焦头烂额的三皇子的注意。
“清漓妹妹,”司徒清扬暂时停下对齐王的安抚,关切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此处并无外人。”
清漓闻言,却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尚未离开的林如晖和林石,脸上露出更为难的神色。
林石何等机敏,立刻躬身道:“殿下,齐王殿下,搜寻郡主之事刻不容缓,臣需立刻去安排调度人手,划定搜索范围,先行告退。”
林如晖虽心系儿子,万分不愿离开,恨不得立刻从清漓口中得到确切消息,但此刻形势比人强,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跟着林石一同行礼:“臣亦需协调各方,配合林按察使寻人,臣告退。”
三皇子点了点头:“二位大人且去忙,务必尽心。”
待林如海与林石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清漓才仿佛松了口气,又带着几分歉然看向齐王,轻声道:“齐王伯父,清漓接下来要说的事,事关一位好友的清誉,方才林大人他们在,实在不便言明,还请伯父见谅。”
齐王此刻心思全在女儿身上,闻言只是红着眼眶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清漓这才转向三皇子,语气带着几分后怕和委屈,开始讲述她精心编织的“故事”:
“皇兄,齐王伯父,实不相瞒……昨天晚上,清漓……也曾在那沈百万的别院借宿。”
“什么?”三皇子司徒清扬 惊了,“妹妹你昨日也在那里?”
齐王更是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切地追问:“镇国郡主昨日也在?那你……你可曾见到我的清燕?她当时情况如何?”
清漓连忙摇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没有。我们到达别院时,天已经全黑了。接待我们的管家说,主院另有贵客,嘱咐我们不要随意前往打扰。所以,除了那位管家和派来伺候的两个小丫头,清漓在院中并未见过其他人。”
她顿了顿,在齐王失望的眼神即将黯淡下去时,又适时地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不过……”
“不过什么?!”齐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急忙追问。
“不过……我们睡到半夜,隐约听到主院方向似乎有争吵之声,只是……声音很快便平息了下去。后来,别院的管家还特意过来我们住的小院道歉,说主院那边客人之间发生了些许口角,惊扰了我们,已然解决,请我们不必担心。”
“争吵?!”齐王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呼吸都急促起来,“镇国郡主,你当时……当时就没有起身去看看吗?或许……或许那就是清燕她……”他说着,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清漓脸上露出些许惭愧和不安,低声道:“皇兄,伯父,非是清漓冷血……实在是因为……我们借宿别院,本身就有不得已的苦衷,更不便张扬。”
她看了看三皇子,才继续解释道:“与我同行的,还有成都知府唐修远唐大人的千金,唐婉茹姑娘。昨日途中,我与她因些许小事争执了几句,她性子单纯执拗,一气之下竟带着丫鬟离队出走。我本想派人去追,又怕她不肯跟我的人回来,不得已,只好让大部队继续前行,自己只带了两名贴身护卫,悄悄前去寻她。好不容易在沈家别院附近追上了她,那时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假称是过往行商,向沈家别院借宿一宿。此事若传扬出去,于唐姑娘清誉有损,故而……故而方才林大人他们在场时,清漓实在不敢言明。未能及时探查,是清漓的过错,若……若早知道是清燕姐姐在那边,清漓无论如何也会前去查看的!请齐王伯父恕罪!”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在别院(追寻负气出走的闺蜜),又解释了为何没有多管闲事(顾及闺蜜清誉,且是借宿身份不便),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提供了一个“听到争吵”的模糊线索。
齐王听着,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无力地摆摆手:“不怪你,不怪你……你也不知道清燕在那里……只是,只是我的清燕……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啊……”说着,又掩面痛哭起来。
三皇子司徒清扬听完,心中疑虑尽退,反而觉得清漓处事周全,顾及朋友声誉,又能在此时坦诚相告,比起只知道哭 又到处嚷嚷女儿不见了的齐王强出不知道多少倍,实属难得。
他温声道:“妹妹不必自责,此事阴差阳错,非你之过。你能坦诚相告,已是对寻找清燕妹妹大有助益。”
他又转向齐王,“王伯,既然清漓妹妹听到争吵,至少知道清燕妹妹昨日在别院时,或许确与人发生过冲突,这或许也是一条线索。”
清漓见初步目的已达到,便借口更衣,起身离开了澄瑞堂。
一出殿门,她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歉然和忧虑便收敛起来,对隐在暗处的黎川使了个眼色。黎川会意,身形悄然隐没。
不多时,在行宫一处僻静的假山石后,浙江巡抚林如晖脚步匆匆地赶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灼和惊惶。
他见到早已等在那里的清漓,也顾不得许多礼节,急声问道:“郡主!今日那纸条……还有齐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犬子他……他到底……”
清漓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语气平静但带着一丝冷意缓缓说道,:“林巡抚可知,昨夜沈百万派人通知尊夫人,说令郎在别院失手杀了人,他已帮令郎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下人‘处理’干净,唯有两波借宿之人已经离开,他无法控制。”
林如海瞳孔一缩,这件事他今早确实从夫人派来的心腹口中得知了前半段,说是儿子在沈百万城外别院失手杀人,沈百万已代为处理干净手尾,让他公务结束后前去接儿子。但后半段……
清漓继续道:“而尊夫人接到消息后,惊惧之下,做出的决定,竟是派出巡抚衙门的官差,伪装成匪类,前来追杀我等这两波‘借宿之人’,意图杀人灭口。”
“什么?!!”林如晖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晃了一晃,险些栽倒在地,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只剩下骇然的灰白,“此……此事当真?!那个无知妇人!她怎敢……她怎敢如此胆大包天!!!”
他今日接连遭受打击:先是夫人密报儿子杀人(已觉天塌地陷),接着收到清漓纸条说儿子在她手中(惊疑不定),然后齐王上门哭诉女儿失踪在同一个别院(魂飞魄散),现在又听闻自己那愚蠢的夫人竟然做出了派官差去灭口郡主这等形同谋逆的蠢事!这简直是一黑接着一黑,将他往死路上逼!
清漓看着林如晖瞬间垮下去的肩膀和绝望的眼神,心里也忍不住默默为他点了根蜡。
这位林巡抚,能力如何暂且不说,这家里猪队友的破坏力,实在是…… 唉~~~带不动啊,根本带不动!
待林如海稍微缓过一口气,清漓才缓缓开口,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林大人,如今局面可有趣得很呐。令郎跟本郡主坚称,他自己是遭了沈百万之子沈永根与齐王庶女司徒清燕的联手陷害。而齐王呢,却说自己的女儿司徒清燕在别院失踪,生死不明,一副苦主模样。林大人,你来说说,本郡主……该相信谁的说词呢?”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如海的心理防线。
他此刻已经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全家都已落入了一个极其恶毒的死局之中!
儿子是唯一的突破口!!!而如今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儿子,还能为自家挣得一线生机的,或许唯有眼前这位看似年轻,却心思深沉的镇国郡主了!
不再有任何犹豫,林如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清漓面前,抛弃了所有封疆大吏的尊严,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和孤注一掷的恳求:“郡主!郡主明鉴!此间种种,下官……下官在此之前,确实一概不知!但下官以性命担保,我相信我儿玉宣!他或许年少冲动,但绝不会无故杀人!!他既说是陷害,那定然就是陷害!郡主,下官一家老小的性命,如今皆系于郡主之手!求郡主救我全家性命!只要郡主能助我林家渡过此劫,林某此生,愿为郡主肝脑涂地,结草衔环以报郡主大恩大德!”
看着匍匐在地,彻底臣服的林如晖,清漓目光平静,并无多少得意之色。她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秋日的潭水:
“林巡抚,你搞错了一件事。”
“能救你全家的,从来都不是本郡主。”
她微微俯身,看着林如晖骤然抬起的,充满困惑和恐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能救你林家的,只有你自己。或者说,是你这位浙江巡抚,所能提供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