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风裹着雪沫子,葆仁堂的玻璃门刚擦干净,就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女人推开。她怀里抱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孩子脸色发青,蜷缩着身子,小手死死捂着肚脐,疼得直打滚。
“陈大夫!快救救我儿子!”女人声音发颤,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早上说肚子疼,给他吃了片止痛药,没用!现在疼得更厉害了,还吐了两回,刚才说看见虫子了!”
陈砚之赶紧让女人把孩子放在诊床上,男孩疼得额头冒汗,嘴唇咬得发白。他轻轻按了按孩子的肚子,肚脐周围硬邦邦的,一按就疼得尖叫。“张开嘴我看看。”陈砚之拿过手电筒,往孩子嘴里照——舌苔白腻,舌尖却有点红,牙龈上还沾着点未消化的食物渣。
“脉沉弦,疼起来像钻顶似的?”陈砚之追问。女人连连点头:“对对对!他说像有虫子在肚子里钻,一阵一阵的,疼起来满地滚,不疼的时候又跟没事人一样。”
林薇刚烧好热水,闻言端过来:“这是不是蛔虫病?我小时候得过,也这样疼。”
“是蛔厥证。”陈砚之翻开《伤寒论》,指着“厥阴病篇”的条文,“‘蛔厥者,其人当吐蛔。今病者静,而复时烦者,此为脏寒。蛔上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蛔闻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蛔。蛔厥者,乌梅丸主之。’这孩子虽没吐蛔,但腹痛钻顶、时作时止,正是蛔厥的典型表现。”
女人凑过来看医书,急得直搓手:“那赶紧用药啊!需要打虫药不?我家有肠虫清。”
“先别急着用西药。”陈砚之摇头,“乌梅丸是治蛔厥的专方,既能安蛔,又能温脏寒。”他转身抓药,“乌梅五钱,得用醋泡过的,酸能安蛔;细辛一钱,桂枝二钱,附子二钱,这三味温阳散寒,治脏寒;黄连二钱,黄柏二钱,清上热,你看孩子舌尖红,就是有上热;再加人参二钱,当归二钱,补气血,免得虫子耗伤正气。”
林薇一边称药一边嘟囔:“这里面又有热药又有寒药,会不会矛盾啊?”
“这就是乌梅丸的妙处。”陈砚之解释,“蛔厥证多是上热下寒,寒热错杂,所以得寒热并用。虫子怕酸,乌梅的酸能让它安静下来;脏寒得用温药,上热得用苦寒药清,这样才能调和。”他顿了顿,又对女人说,“熬药时加五粒花椒,也是安蛔的,记得附子要先煎半小时,去毒性。”
男孩疼得实在受不了,哭喊着要喝水。林薇刚要递水杯,爷爷从里屋出来,摆摆手:“别给他喝凉水,拿块生姜,切薄片让他含着,能暂时缓解疼痛。”
女人赶紧照做,男孩含着姜片,果然不那么哭闹了。爷爷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是不是平时总爱吃生冷的?冰淇淋、饮料没断过?”
“是……”女人有点不好意思,“他就馋这个,不给买就打滚。”
“这就是了。”爷爷叹了口气,“生冷伤了脾胃,导致脏寒,虫子才不安分。等病好了,这些东西得戒掉。”
正说着,门口进来个老太太,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刚蒸好的馒头:“陈大夫,我家老头子按您说的喝了三付药,肚子不胀了,特意让我送几个馒头谢谢您。”她看见诊床上的孩子,关切地问,“这孩子咋了?看着怪可怜的。”
“得了蛔厥证,肚子疼得厉害。”林薇接过馒头,笑着说,“奶奶您来得正好,帮着照看一下,我去煎药。”
老太太刚坐下,男孩又开始疼,这次疼得更厉害,浑身抽搐,手脚冰凉。陈砚之赶紧拿出针灸针,消毒后在孩子的足三里、中脘穴各扎了一针,捻了捻针:“这两个穴位能理气止痛,很快就好。”
果然,没过两分钟,男孩的抽搐就停了,脸色也缓和了些。“真神啊!”女人惊叹道,“刚才在医院,医生说可能要手术,我吓得赶紧带他来这儿了。”
“先喝药看看,”陈砚之拔下针,“乌梅丸对付蛔厥证效果很好,要是喝完药还疼得厉害,再去医院不迟。”
这边正说着,林薇端着煎好的药过来,药汁黑乎乎的,带着股酸苦味。男孩一闻就皱眉头,说啥也不喝。“乖,喝了药虫子就不捣乱了。”女人哄了半天,男孩才勉强喝了一口,苦得直吐舌头。
林薇赶紧拿过颗冰糖:“喝完药含颗糖就不苦了。”男孩这才捏着鼻子,把药喝了下去。
刚喝完没十分钟,男孩忽然说要拉屎,女人赶紧抱着他去厕所。没过一会儿,女人惊喜地喊:“陈大夫!拉出来了!真有虫子!”
陈砚之和林薇过去一看,厕所里果然有几条蛔虫,男孩拉完肚子,说不疼了,还想吃馒头。“慢点吃,别吃太多。”林薇递过半个馒头,“刚好转,吃点好消化的。”
女人千恩万谢地要付钱,陈砚之摆摆手:“先别急,这药得连喝五付,彻底把虫子打干净,免得复发。记得每付药都要煎够时间,附子先煎,这点很重要。”
男孩吃饱了馒头,精神好了不少,缠着林薇要糖吃。林薇刚拿出糖盒,爷爷走过来说:“别给他吃太多糖,甜食也伤脾胃,等病彻底好了再说。”
老太太在旁边笑着说:“还是陈大夫家懂行,不像我们,孩子一哭就给糖吃,没少惯坏毛病。”
男孩的药熬好后,女人小心翼翼地装在保温桶里,抱着孩子要走。陈砚之又叮嘱:“这几天给孩子吃点小米粥、面条,别吃油腻的,也别吃太饱,让脾胃好好休息。”
女人连连点头,抱着孩子高高兴兴地走了。林薇收拾着诊床,忽然问:“陈哥,乌梅丸是不是还能治别的病啊?我看医书上说能治久泻久痢。”
“对。”陈砚之翻到相关条文,“‘伤寒,脉微而厥,至七八日肤冷,其人躁,无暂安时者,此为脏厥,非蛔厥也。蛔厥者,其人当吐蛔……乌梅丸亦主久利。’因为久泻久痢也多是寒热错杂,乌梅丸能调和寒热,所以管用。”
爷爷端着茶杯过来,呷了一口说:“学《伤寒论》不能死记条文,得理解方子的配伍思路。乌梅丸寒热并用、攻补兼施,不光能治蛔厥,只要是寒热错杂、虚实夹杂的病证,都能用,这就是‘异病同治’。”
林薇点点头,把爷爷的话记在本子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葆仁堂里却暖融融的,药香混着馒头的香味,让人觉得踏实又安心。陈砚之看着窗外的雪景,忽然说:“等雪停了,咱们去给张大爷送点药,他的老慢支估计又该犯了。”
“好啊,”林薇笑着说,“顺便给孩子们带点驱蛔虫的药,冬天是打虫的好时候。”
爷爷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葆仁堂的日子,就像这乌梅丸,看似复杂,却在寒热调和中,藏着治愈一切的温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