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葆仁堂的药香里掺了点桂花的甜气。陈砚之正坐在诊桌后,指尖搭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腕脉上,眉头微蹙。
“张师傅,您这脉浮数,舌尖红得发亮,”陈砚之收回手,指了指男人额头的汗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口干舌燥,夜里睡不着,一睡着就做梦?”
男人连连点头,嗓门带着点沙哑:“可不是嘛!陈大夫您真神!我这毛病快俩礼拜了,吃了不少降火药,越吃越燥,嗓子眼里跟塞了团棉花似的。”
林薇端着杯麦冬茶过来,放在男人手边:“先润润喉。”她转头对陈砚之眨眨眼,“我瞅着他嘴角都起燎泡了,怕是燥得厉害。”
“嗯,是秋燥伤津,”陈砚之拿起笔,笔尖在处方笺上悬着,“但您这燥跟别人不一样,刚才看您舌苔,根儿上有点腻,说明藏着点湿。直接用凉药泻火,就像泼冷水浇热油,反而焖得更燥。”
男人愣了愣:“那…那该咋办?我这明天还得去工地搬钢筋,嗓子哑得连号子都喊不出来。”
“得清润着来,不能硬攻。”陈砚之笔下开始落字,“沙参、玉竹、麦冬,这三味是润的,先把津液补回来;加点点苍术,就是刚才林薇泡的那味药,能把底下的湿轻轻带出来,不然光润不化湿,更腻得慌。”他把方子推过去,“煎药时放两颗乌梅,酸甘化阴,喝完嘴里能舒服点。”
林薇已经从里屋拎出个陶瓮,掀开盖子,一股清甜的药香混着桂花香漫出来:“张师傅,试试这个。”她用小勺舀出些深褐色的膏体,盛在白瓷碗里,“这是刚熬好的秋燥膏,加了川贝和梨汁,您先含一勺,比吃药舒坦。”
男人捏着勺子舀了点,含在嘴里咂摸片刻,眼睛亮了:“哎?不齁甜,还有点凉丝丝的!嗓子里那股燎劲儿下去不少!”
“这膏方讲究‘润而不腻’,”林薇边说边往小瓷罐里装膏方,“我加了点茯苓粉,就是怕您吃着腻,茯苓能帮着化湿。每天早晚各一勺,用温水冲开喝,比熬汤药方便。”
陈砚之补充道:“您工地上粉尘大,记得戴口罩,别让燥气再往肺里钻。药方抓七副,喝完来复诊,要是夜里还做梦,我再给您加味合欢皮。”
男人刚走,爷爷就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块刚晒好的陈皮:“刚才那方子,加味陈皮会不会更好?他舌苔腻,陈皮能理气,免得沙参这些滋腻的药堵在胃里。”
“爷爷说得是,”陈砚之赶紧在药方后补了“陈皮三钱”,“我光顾着润津,倒忘了理气这层。”
林薇正在给膏方贴标签,闻言笑道:“还是爷爷想得细!我这秋燥膏里也得掺点陈皮末,刚才试吃的时候是有点黏喉咙。”
正说着,门帘被风掀起,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攥着个塑料袋,声音颤巍巍的:“小陈大夫,小林姑娘,你们瞅瞅我这手。”
众人看过去,只见老太太的手背上起了片红疹子,抓得脱了层皮,渗着点血珠。林薇赶紧拉过张凳子让她坐下,轻轻拿起她的手查看:“奶奶,这疹子痒得厉害吧?是不是越挠越红?”
“可不是嘛!”老太太叹着气,“村里大夫给了瓶止痒膏,越抹越痒,半夜痒得直哭。”
陈砚之上前搭脉,又看了看老太太的舌苔:“脉沉细,舌淡苔白,您这不是燥,是阳虚生的湿寒疹。秋天气温降得快,您是不是总用凉水洗衣裳?”
老太太点头:“可不是嘛!省下点热水给孙子洗澡。”
“这可不行,”陈砚之写着方子,“您这是寒邪夹湿,得用温药透。我给您开点桂枝、生姜,把寒气往外透透,再加茯苓、白术,把湿排出去。”他顿了顿,抬头叮嘱,“千万别再用凉水了,烧点热水不费啥电。”
林薇已经找出个小瓷盒,里面是深棕色的药膏:“奶奶,这是温经膏,我加了艾叶和花椒,抹上去有点点烫,能把寒气逼出来。”她边说边用棉签蘸了点,轻轻抹在老太太手背的疹子上,“您试试,要是觉得太烫就说声。”
老太太缩了缩手,随即又放松下来:“哎?还真不咋痒了!这药膏热乎乎的,舒坦!”
爷爷在旁补充:“抹完药膏记得戴个棉布手套,别蹭掉了,也别沾凉水。晚上睡觉前用艾叶水泡手,泡完马上抹膏,效果更好。”
林薇赶紧找出双棉布手套递给老太太:“这个您拿着,新的,没穿过。”
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走了,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笑:“还是爷爷提醒得及时,刚才差点忘了让她忌凉水。”
“你们年轻人啊,辨证准了,但生活细节总顾不全。”爷爷拿起林薇刚贴好标签的秋燥膏,“这膏方里加了陈皮,倒是比去年周全了。”
林薇眼睛一亮,从柜里翻出个新熬的膏方罐:“爷爷您尝尝这个!我加了您说的陈皮,还有点炒麦芽,助消化的。”
陈砚之凑过去闻了闻:“嗯,比早上的多了点清香气,不那么闷了。”他提笔在记录本上写“秋燥膏方加陈皮、炒麦芽,获爷爷认证”,嘴角弯起个浅弧。
窗外的桂花被风卷着飘进几片,落在诊桌的药方上。林薇伸手拂去花瓣,见陈砚之正低头核对药方,笔尖在“陈皮三钱”上顿了顿,忽然抬头对她笑:“等下再熬一罐,给张师傅送去,补加了陈皮,让他多润润喉。”
“得嘞,”林薇拿起药杵,“我这就去捣陈皮末!”
爷爷坐在靠窗的竹椅上,看着他们一个写方一个备料,手里转着两颗核桃,眼底的笑意漫开来,混着桂花香和药香,在秋分的日光里,酿得愈发醇厚。